老太太喉间那声痰鸣落定时,苏逸正把最后一滴药汁沥进青玉碗。
满屋子人屏着呼吸,看那枯树皮似的手指头动了动,竟摸索着攥住了苏逸的衣襟。鸦青布褂上还沾着喷溅状的黑血点,老太太的指尖却死死抠着那片污渍,像溺水人抓住浮木。
“妈?”叶婉晴的声音发飘。
床上的眼睫颤了颤,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苏逸。老太太喉咙里嗬嗬作响,突然挣扎着要起身——枯瘦的脊背弓得像拉满的弦,喉咙里挤出半句嘶哑的:“苏……苏……”
满堂目光钉子似的扎过来。苏逸却突然抽身后退,沾着药渣的手指往供案上一指:“参片含服,压舌底。”
众人这才看见供桌角落的鎏金小碟里,三片薄如蝉翼的参片浸在蜜露中,正是叶家库房失踪的“八两宝”。叶婉晴捏起参片的手顿了顿,抬眼时正撞上苏逸沉默退向阴影里的身影。他裤脚还汪着打翻的药汁,在地砖上拖出蜿蜒的褐痕。
“站住!”三叔公的龙头拐横在门边,“库房钥匙只有你和王管家有,八两宝……”
话没说完,老太太喉咙里突然“咯”一声脆响。含了参片的枯唇竟溢出极轻的叹息,像紧绷的丝弦终于松开。监测仪上狂跳的曲线肉眼可见地平缓下来。
满室死寂。叶婉晴捏着参片的手指关节泛白,忽然开口:“扶三叔公去歇着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像冰锥子砸进青砖地,“奶奶要静养。”
后半夜雨势渐收。苏逸蜷在药房小榻上啃医案时,门轴“吱呀”一声轻响。
叶婉晴端着的白瓷碗里,醒酒汤热气氤氲。她月白旗袍襟口别了枚翡翠蜻蜓,翅膀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光。
“厨房煨的。”碗搁在堆满《伤寒杂病论》的小几上,汤面晃出细碎涟漪。
苏逸没碰碗。油灯昏黄的光晕染着他下巴上新冒的青茬,也照亮她眼下淡青的疲惫:“老太太颈上的尸斑,是‘梅花烙’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,“接触过墓土陪葬的玉器,或者——”
“二房上个月收了批汉墓玉握。”叶婉晴截断话头,指尖无意识着碗沿,“三叔公掌的眼。”
烛火爆了个灯花。苏逸的视线落在她旗袍开衩处——小腿肚上裹着纱布,正是他半月前用艾草灰和紫珠叶敷好的伤口。
“犀角粉掺了骨粉才会引动尸毒。”他蘸着冷茶在案上画了个扭曲符号,“这标记,李正药铺的货箱上有。”
叶婉晴的呼吸轻了。她忽然俯身端起醒酒汤,温热的碗壁贴上苏逸掌心。蜻蜓翅尖的翡翠凉意蹭过他虎口:“喝了。”
距离太近了。苏逸能看见她睫毛上凝的细小水汽,也能闻到她衣领深处透出的冷香——是沉香混着暴雨洗净的夜来香。他喉结滚了滚,端碗的手却稳得惊人。
汤将尽时,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忽然刮过他腕骨内侧一道旧疤:“这伤怎么来的?”
“采红梅魄时被雷劈过的梅枝划的。”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,喉结在灯下划出利落的弧线,“那树长在乱葬岗。”
碗底磕上小几的脆响里,远处库房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爆裂的轰鸣!
两人同时冲向门口。叶婉晴的高跟绊在药碾上,苏逸一把揽住她后腰——掌心隔着薄缎旗袍触到温热的脊椎骨节。走廊尽头,库房的门大敞着,满地狼藉中,李正药铺的少东家李锐正踩着一地紫檀木屑,手里攥着半截摔碎的翡翠白菜。
“苏大夫好手段啊!”李锐鞋底碾过满地药渣,金丝眼镜后的眼珠子泛着红,“八两宝参片救人是假,栽赃我李家铺子是真?”
叶婉晴挣开苏逸的手,旗袍下摆却还缠着他裤脚的药渍。她往前半步,将苏逸挡在身后的阴影里:“李少爷夜闯私宅,是嫌警局茶凉?”
李锐的冷笑僵在脸上。他身后黑暗里突然伸出只枯瘦的手,颤巍巍举起个烧得焦黑的紫铜药罐——正是昨夜熬“尸厥汤”的那只!
“叶大小姐看看这个!”沙哑的嗓音刮擦着耳膜,叶家老药工王伯从黑影里佝偻着背走出来,药罐里残留的靛蓝色药渣还在冒烟,“苏大夫往汤里添的红梅魄……可是长在死人堆里的东西!”
满廊死寂。叶婉晴的脊背绷得像张弓,苏逸却盯着药罐底部焦糊的残渣——几缕没烧尽的靛蓝色花瓣边缘,分明沁着针尖大的猩红斑点,像凝固的血珠。
他猛地攥紧拳头。昨夜暴雨如注,没人看见他往油纸包里多塞了一味药。
库房破碎的窗棂外,最后一丝夜雾正悄然散去。远巷深处,一辆没挂牌照的黑车静静蛰伏,车窗缝隙里闪过一点猩红的烟头火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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