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家客厅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，光晕在地面大理石纹路上晕开一片虚浮的碎金。江凡坐在最角落那张磨得发亮的红木矮凳上，位置正对着落地窗外黑沉沉的夜。柳建宏捏着青瓷茶杯的手指还在微颤，茶水沿着杯沿溅出几点深褐色的斑痕。半小时前赌桌上的惊心动魄，此刻仍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。
“姐夫，你刚才那手‘同花瞬切’——”柳文斌凑过来，脸上堆着一种近乎谄媚的亢奋，呼吸间带着未散的酒气，“澳门金砂赌场去年悬红三百万找能做这套手法的人！你从哪儿学的？”他嗓门大，引得柳家几个远亲也围拢过来，目光黏在江凡身上，像打量一件突然出土的稀世古董。
江凡没抬眼，指腹无意识地着运动裤膝盖处一道细微的油渍。那是清理狗舍时蹭上的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臊。“以前……玩过几天。”他声音不高，像蒙了层砂纸，把那些惊涛骇浪的过往轻描淡写地摁进尘埃里。
柳诗瑶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走近，烟青色的真丝睡袍下摆拂过光洁的地板，没发出一点声音。她将果碟放在江凡手边的矮几上，动作比往日多了分刻意的轻柔。荔枝剥了壳，莹白的果肉沁着水珠。“吃点？”她问，视线掠过他额角那道新鲜的擦伤——是撞在包厢墙壁时留下的，边缘微微红肿，洇着点血丝。
“谢谢。”江凡终于抬了头。灯光落进他眼底，将那层惯有的慵懒倦意刺破，显出一种淬过火的沉静。柳诗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这双眼睛在杂物间门口时还像蒙尘的玻璃，此刻却像深潭，表面平静，底下沉着让人心悸的暗流。她指尖蜷了蜷，残留着他西装外套上清冽的皂角味。
“砰！砰砰！”
沉重的拍门声像闷雷炸响，粗暴地撕裂了客厅里小心翼翼的试探。柳家养的那条金毛犬“富贵”猛地从地毯上蹿起，冲着玄关方向狂吠。
门开了条缝，管家老赵的声音带着惊惶：“孙总的人……说要找姑爷！”
三个男人挤开老赵，踏了进来。为首的是个光头，脖子上的金链子有小指粗，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。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汉子，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，一个额角有疤，另一个虎口纹着狰狞的蝎子。
光头目光扫了一圈，精准地钉在角落的江凡身上，咧嘴一笑，露出颗镶金的门牙：“江先生是吧？我们老板想请你‘喝茶’。”他刻意加重了“喝茶”二字，带着赤裸裸的威胁。
柳建宏霍然起身，脸色发白：“孙志刚什么意思？输不起？”
“柳老板误会了，”光头皮笑肉不笑，“纯粹是赏识！我们老板就喜欢江先生这样的‘人才’。开个价？只要江先生肯去‘金鼎’坐镇，条件随你开。”他往前逼近两步，纹身男默契地堵住了通往花园的侧门。
空气瞬间绷紧，富贵夹着尾巴躲到了沙发后面。柳诗瑶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，肩头几乎要碰到江凡的手臂。她闻到一股极淡的烟草味混着他身上特有的、像被阳光晒透的旧木气息。
江凡慢条斯理地捻起一颗荔枝。指尖微凉，果肉。他抬眼，目光平静地迎上光头压迫性的视线：“没兴趣。”
光头脸上的假笑瞬间冻住，眼神阴鸷下来：“给脸不要脸？”纹身男配合地捏了捏拳头，骨节发出咔吧脆响。
“金鼎的场子，”江凡的声音依旧平稳，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，“去年三月在公海那艘‘海皇号’上，出过千被当场剁了手的荷官，是你们的人吧？”他顿了顿，清晰地吐出三个字，“老K，对么？”
光头的瞳孔骤然缩紧！额角那道疤瞬间充血，变得紫红！海皇号的事是金鼎捂得最死的丑闻，那个被砍手的荷官化名就是老K！眼前这个穿着廉价运动裤的男人，怎么可能知道？！
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！”光头的嗓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。
“孙老板胃口太大，”江凡将荔枝核轻轻丢进烟灰缸，发出一声轻响，“小心噎着。”他站起身，动作甚至称得上闲适，却让堵在侧门的纹身男条件反射般绷紧了肌肉。
客厅死寂。只有富贵低低的呜咽。
光头死死盯着江凡，像要把他脸上每一道纹路都刻进眼底。几秒钟的对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终于，他腮帮子狠狠抽动了两下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行，江凡……你有种！咱们走着瞧！”他猛地一挥手，带着两个手下，像一阵裹着腥风的风，狼狈地卷出了柳家大门。
沉重的防盗门“哐当”一声合拢，隔绝了外面浓稠的夜色。
客厅里只剩下柳家人粗重的呼吸和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。柳建宏像被抽干了力气，跌坐回沙发。柳文斌张着嘴，看看紧闭的大门，又看看重新坐回矮凳、垂着眼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一只苍蝇的江凡，脸上表情精彩纷呈。
柳诗瑶紧挨着江凡站着。刚才那瞬间，他起身时，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又放松的细微变化，像一头慵懒假寐的豹子，在猎物靠近时不经意展露的利爪锋芒。此刻，他安静地坐在那里，侧脸在光影下轮廓分明，那道新鲜的擦伤显得格外刺眼。
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，指尖带着微凉，轻轻触上他额角的伤处。
江凡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。
“疼吗？”柳诗瑶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江凡抬起眼皮。她的脸离得很近，能看清她长睫下清澈眼瞳里映着的自己，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、混杂着探究和担忧的复杂情绪。她身上清雅的香水味，此刻变得格外清晰。
“不碍事。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声音有些发涩。
柳诗瑶的手指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，背到身后，指尖残留着他皮肤微热的触感。她移开目光，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心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，咚咚乱撞。那扇刚刚关上的门外，孙志刚的威胁如同实质的阴云。而身边这个男人，平静外表下藏着的，到底是怎样深不可测的漩涡？
江凡的目光也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，眸色深沉。光头的威胁只是开始。他知道“金鼎”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，也知道自己掀开的底牌，己经搅动了这潭浑水。更大的风暴，正蛰伏在夜色深处，伺机而动。
更麻烦的是，他眼角的余光瞥见，柳诗瑶转身走向厨房时，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，显示着一个刺眼的来电名字——李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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