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北粮田边的“醉翁坊”老酒坊藏在酒香里,木门被酒液浸成琥珀色,像块陈年的酒坛泥,门楣挂着串风干的酒曲,菌丝在风里轻颤,“簌簌”声混着高粱的醇香漫出半条巷。赵猛扒着酒缸往里瞅,鼻尖差点撞上浮着酒花的醪糟,米香混着酒香首冲脑门,他咂嘴:“这酒够烈的!新酿的高粱烧挂杯不散,比我爸藏的老酒还够劲——他总说‘好酒得认粮,粱选得饱,曲发得匀,酿得透,才能出窖香,像人心里的热,得发酵够了才醇厚,差一天,酒就淡,喝着寡淡’。”
林岚翻着报案记录,纸页边缘沾着点酒渍:“街坊说,每到重阳,坊里的酒曲就自己发酵,‘咕嘟咕嘟’的,第三排的酒坛总摆成‘酒’字,最上面的酒勺会自己舀酒,在缸沿拼出‘等’字的轮廓,还传出老人的咳嗽声,‘再酿三坛酒’。上周有个来打米酒的老汉,半夜来敲门,看到个系麻布围裙的老汉在蒸馏,说‘阿酒爱用紫铜甑’,回头再看,酒窖里的酒液自己晃悠,在坛口晕出‘盼’字,被新酿的酒浆盖了又显。”
“酿酒声?”赵猛捡起块掉在地上的酒曲,捏了捏带着菌丝的韧劲,“这老酿酒匠是个实诚人,连选粮都得‘三筛三淘’,说‘瘪粒不进缸’,比我那酿果酒的表哥还较真——表哥为了酿‘桂花酿’,光试酒曲就耗了半月,指缝被酒糟泡得发白,说‘曲不对,味就杂,像话没说醇,喝着别扭’。”
苏晴望着案上未封坛的新酒,坛口的红布飘着酒香,旁边的曲盒里盛着新做的酒曲,黄得发亮:“里面有个系麻布围裙的爷爷,正对着酒缸叹气……指缝里嵌着酒糟,在酒坛上划出歪歪扭扭的‘酒’字,说‘酿不醇了’。坊后的酒窖里,藏着坛没开封的‘十年陈酿’,坛身刻着半朵菊,旁边用红泥写着‘阿酒亲启’,字迹被酒香熏得发淡。”
酒坊的看守是个拎着酒提的老汉,姓酒,总揣着个布包,里面裹着块酒坛残片,片上的酒渍还发亮,边角刻着“1995”。“这坊是‘老曲头’的,酒老酿酿了一辈子酒,最拿手的是‘高粱烧’,一坛酒能存十年,‘入口烈,回甘甜,余味长’,街坊都喊‘酒三酿’——说他酿酒,三蒸准能出醇味,多一蒸怕过烈,少一蒸怕寡淡。2011年重阳没的,有人说他是等徒弟阿酒回来学‘酒曲秘方’,在酒缸旁坐了整宿,天亮时手里还攥着酒曲模;也有人说……阿酒在山区教酿酒时,遇了旱灾,为护着刚发酵的酒曲和村民,找水源时失足落崖,他抱着那坛陈酿,在坊前站成了个影子。”他用拐杖敲了敲酒缸,“这缸总在半夜响,我守了三十年,每到酒老酿忌日,就闻见股酒糟香,是他当年踩曲的味道。”
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,他走到酒甑旁,甑底的酒糟里嵌着半张字条,字迹被酒液浸得发黏:“阿酒,新收的高粱够,酿‘状元红’能存到你回来,等你回,咱给山区的小学酿批米酒,让娃们冬天暖身子,忘了苦……山里旱,记得带足水囊,别让酒曲干了,那是咱的根”,后面的字被泪水泡成了湿团,只剩个“等”字还清晰。
“酒老酿不是坐僵的。”沈辞摸了摸案上的紫铜甑,甑沿有圈蒸痕,“酒窖的夹层里藏着本酿酒日志,2010年秋的,最后一页记着‘阿酒教山民酿出第一坛米酒,甜得带劲’。他收到阿酒牺牲的消息,把自己最爱的酒曲模劈了半截,说‘阿酒踩曲爱留半分松,说曲得透气’,最后就那么趴在酒缸沿上,手里还攥着给阿酒留的新酒曲,曲上刻着‘酒’字,是阿酒的名字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照片:穿工装的阿酒蹲在酒坊门口晒酒曲,手里举着块刚踩的曲块,酒老酿正用酒提舀新酒,两人对着镜头笑,背后的墙上挂着张“酿酒口诀”,“粮要实,曲要活,一坛老酒暖岁月”的字样格外醒目。附页里的档案写着:“酒酿,2010年9月在山区教酿酒时,为寻找酿酒水源保护酒曲,失足坠崖牺牲,年仅二十二,遗物中有个磨得发亮的酒葫芦,是临行前酒老酿给的,说‘酒葫芦如念想,得装满醇酒’。”
赵猛踹开酒窖的门,醇香混着陈香涌出来,那坛十年陈酿果然在,旁边压着张字条,字迹歪歪扭扭:“给阿酒留的,等他回,咱用这陈酿庆丰收,让街坊们都来尝,让他们说,我徒弟酿的酒,比我这老头子的还烈透心”,落款是“师父”。“这老酒够意思,”他拧开坛盖闻了闻,酒香醇厚得发晕,“是窖藏了十年的‘原浆’,比我家买的瓶装酒还够味——那酒兑了水,说‘这是低度款,不伤胃’。”
酒老汉突然抹起眼泪,从梁上摘下个布包,里面是件染着尘土的工装,口袋里露出张照片,是阿酒在山溪边的留影,背后写着“师父,山民学踩曲学得快,就是发酵总控不好温,等我回,您得教我‘看曲法’,让他们的酒也能醇如蜜,像咱醉翁坊的高粱烧那样,越存越香”。“这是阿酒的工装,2011年从崖下找着的,酒老酿说‘这上面有阿酒的汗气,得垫在酒缸下,酿的酒才够烈’,他每次酿酒,都把这布衫铺在缸底的石板上。”
酒坊的酒甑突然“咕嘟”沸了,酒老酿的虚影正给高粱酒蒸馏,酒液顺着甑壁滴进酒坛,“滴答”的酿酒声混着酒糟的暖香,漫了满坊。苏晴望着酒缸旁的虚影:“阿酒哥哥在递酒曲……手被晒得脱皮缠着布,说‘师父,这高粱够饱不’,酒爷爷的影子举着酒坛笑,说‘够了够了,就等这最后一酿,山区的娃喝着,准能忘了旱灾的苦’,案上的米酒突然自己封坛,红布在灯光下飘得欢,坛口的酒香凝成白雾,像刚从窖里起的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,他能“听”到酒液发酵的“滋滋”声,混着酒老酿的念叨:“阿酒总嫌我酿得太烈,说‘娃们怕呛’,可山里的冬天冷啊,不烈点,咋能让他们暖到开春……”他走到坊后,挪开最重的酒坛,底下藏着个铁皮盒,装着阿酒的烈士证,证上的照片沾着点尘土,旁边压着那半截酒曲模,模上的酒糟被得发亮。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扶贫档案,2010年的“英烈名录”里,酒酿的名字旁写着“护酒曲与村民寻水源牺牲,追记三等功”。附页里有篇山民的回忆:“阿酒总说他师父的酒是‘天下最暖’,说‘等雨来了,要请师父来山区,教我们酿满窖的酒,让每个土屋都飘着酒香’,他怀里总揣着块酒曲,说‘这是酒的魂,攥着就有劲儿酿酒’。”
重阳的月光从粮田气窗钻进来,酒老酿的虚影和阿酒的虚影一起把封好的陈酿搬进酒窖,坛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像浸了酒的玉。两人对着酒坛鞠躬,酒提的影子在酒缸上晃,像在酿出一片暖融融的牵挂。
“他们说谢谢。”苏晴轻声说,“说终于把‘十年陈酿’酿完了,像当年约好的那样,曲够活,酒够醇,山区的娃喝着,该能笑着说‘这酒,比炭火还暖’。”
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粮田,麻布围裙的带子和工装的衣角在酒香里飘,慢慢消失在重阳的夜色里。酒甑的“咕嘟”声停了,那坛陈酿突然自己摆在坊门口,旁边放着个酒曲模,模上沾着点高粱粒,像颗没凉的牵挂。
赵猛舔了舔嘴唇突然喊:“街口的酒糟汤圆摊该开了!刚煮的汤圆裹着酒糟,甜得带点酒香,配着这酒坊的醇香正好!走不走?我请客——算替老酒师徒俩尝尝这口‘酒里的甜’!”
林岚白了他一眼,嘴角却扬着:“就知道吃,不过……多盛两碗给酒大爷,他守了三十年酒坊,该尝尝这热乎的甜,像当年酒老酿盼的那样。”
沈辞望着渐远的酒坊,铜钱在掌心温温的。这世上的执念,有时是藏在酒香里的暖——哪怕知道等不到,也得把粮选得饱饱的,把酒酿得醇醇的,万一呢?万一风把他吹回来,能笑着说“师父,你看这酒,比你酿的还能暖透整座山”。
车过石桥时,赵猛指着粮田喊:“看!酒曲飘起来了!怕是那师徒俩在踩新曲,正比谁的酒曲发得好呢!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新委托:“城东的老醋坊闹鬼,半夜总听到酿醋声,醋坯自己翻,醋香在缸里飘出‘醋’字,像在等酿醋的人……”
“老醋坊?”赵猛眼睛亮了,“这我熟!小时候偷喝陈醋酸哭了,被醋匠的木耙追着打,醋渍沾了满身,现在闻见醋香还咧嘴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酒香飘远,老酒坊的酒缸在月光里泛着柔光,酒液的影子漫过青石板,像在为那坛迟到的陈酿,铺条带着醇香的路,路上满是酿不完的牵挂,和等得到的暖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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