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东粮道街的“麦香居”老面坊藏在面香里，木门被面粉扑成米白，像块发透的老面肥，门楣挂着串风干的面哨，麦秆做的哨子在风里轻颤，“呜呜”声混着酵母的甜香漫出半条街。赵猛扒着揉面案往里瞅，鼻尖差点撞上醒好的面团，面团在案上鼓着软乎乎的白肚皮，麦香钻进鼻腔，他啧嘴：“这面够喧的！老面发酵的馒头暄软带甜，比我妈蒸的白面馍还够味——她总说‘好面得认麦，磨得细，发得匀，揉得透，才能出麦香，像人心里的暖，得揉够了才扎实，差一揉，面就僵，吃着硌口’。”
林岚翻着报案记录，纸页边缘沾着点面粉：“街坊说，每到冬至，坊里的面团就自己发，‘膨膨膨’的，第三排的蒸笼总摞成‘面’字，最上面的擀面杖会自己转，在案上滚出‘等’字的轮廓，还传出老人的吆喝声，‘再揉三盆面’。上周有个来买花卷的大妈，半夜来敲门，看到个系白布围裙的老汉在擀面，说‘阿面爱用枣木杖’，回头再看，面盆里的面团自己鼓起，在案上压出‘盼’字，被新撒的面粉盖了又显。”
“揉面声？”赵猛捡起块掉在地上的面渣，捏了捏带着发酵的软劲，“这老面匠是个实诚人，连发面都得‘三醒三揉’，说‘老面引子得养得活’，比我那开包子铺的表哥还较真——表哥为了做‘千层馒头’，光练揉面手法就耗了半月，胳膊被面团拽得发酸，说‘劲不对，层就散，像话没说匀，吃着寡淡’。”
苏晴望着案上未蒸的花卷，卷面的葱油刚抹半圈，像条没缠完的绿丝带，旁边的面缸里盛着新磨的面粉，白得发亮：“里面有个系白布围裙的爷爷，正对着面盆叹气……指缝里嵌着面渣，在面团上划出歪歪扭扭的‘面’字，说‘发不起来了’。坊后的面柜里，藏着块没传完的老面引子，布包上绣着半朵麦，旁边用麦粉写着‘阿面亲启’，字迹被面香熏得发淡。”
面坊的看守是个拎着面筛的老汉，姓面，总揣着个布包，里面裹着块面模残片，片上的花纹还清晰，边角刻着“1997”。“这坊是‘老面头’的，面老揉揉了一辈子面，最拿手的是‘老面馒头’，一笼馒头能蒸出千层，‘暄如棉，甜如蜜，麦香足’，街坊都喊‘面三揉’——说他揉面，三揉准能出筋道，多一揉怕过劲，少一揉怕松散。2013年冬至没的，有人说他是等徒弟阿面回来学‘花卷捏法’，在揉面案旁坐了整宿，天亮时手里还攥着擀面杖；也有人说……阿面在山区教做面时，遇了雪灾，为护着刚发的老面引子和村民的口粮，冻僵在送面路上，他抱着那块老面引子，在坊前站成了个影子。”他用拐杖敲了敲揉面案，“这案子总在半夜响，我守了三十年，每到面老揉忌日，就闻见股麦香，是他当年发面的味道。”
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，他走到面盆旁，盆底的面渣里嵌着半张字条，字迹被面水浸得发皱：“阿面，新磨的雪花粉够细，蒸‘寿桃馒头’能让娃们过年讨彩头，等你回，咱给山区的小学送批老面引子，让他们冬天能蒸热馒头，忘了冷……雪里寒，记得穿我给你纳的棉裤，里子絮了新棉，比棉被还暖身”，后面的字被泪水泡成了湿团，只剩个“等”字还清晰。
“面老揉不是坐僵的。”沈辞摸了摸案上的枣木杖，杖身被揉得发亮，“面柜的夹层里藏着本做面日志，2012年冬的，最后一页记着‘阿面教山民蒸出第一笼馒头，暄软香甜’。他收到阿面牺牲的消息，把自己最爱的擀面杖劈了半截，说‘阿面揉面爱留半分柔，说面得透气’，最后就那么趴在揉面案上，手里还攥着给阿面留的新面引子，引子上刻着‘面’字，是阿面的名字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，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照片：穿工装的阿面蹲在面坊门口晒面，手里举着个刚捏的兔子馒头，面老揉正用面筛撒粉，两人对着镜头笑，背后的墙上挂着张“做面口诀”，“粉要细，引要活，一笼麦香暖寒夜”的字样格外醒目。附页里的档案写着：“面揉，2012年12月在山区教做面时，为保护被雪埋的老面引子和村民口粮，冻僵在送面途中，年仅二十二，遗物中有个磨得发亮的面盆，是临行前面老揉给的，说‘面盆如粮仓，得装得满满的’。”
赵猛踹开面柜的门，面香混着酵母香涌出来，那块老面引子果然在，旁边压着张字条，字迹歪歪扭扭：“给阿面留的，等他回，咱用这引子蒸‘百子馒头’，过年时街坊分着吃，让他们说，我徒弟揉的面，比我这老头子的还暄软甜”，落款是“师父”。“这老面够意思，”他揪起块面团扯了扯，面筋韧得能拉片，“是养了十年的‘老面头’，比我家买的酵母粉发的面还够味——那面蒸两回就发不起来，说‘这是速发款，省事’。”
面老汉突然抹起眼泪，从梁上摘下个布包，里面是件冻硬的棉袄，口袋里露出张照片，是阿面在雪地里扛面袋的留影，背后写着“师父，山民学发面学得快，就是揉面总欠劲，等我回，您得教我‘搓揉法’，让他们的馒头也能暄如棉，像咱麦香居的老面馒头那样，越蒸越甜”。“这是阿面的棉袄，2013年从雪堆里挖出来的，面老揉说‘这上面有阿面的寒气，得垫在揉面案下，发的面才够暄’，他每次做面，都把这棉袄铺在案上。”
面坊的擀面杖突然“咚咚”响了，面老揉的虚影正给面团揉筋，面粉在案上飞成细雪，“簌簌”的揉面声混着麦香，漫了满坊。苏晴望着揉面案旁的虚影：“阿面哥哥在递面引子……手被冻得发紫，说‘师父，这雪花粉够细不’，面爷爷的影子举着花卷笑，说‘够了够了，就等这最后一蒸，山区的娃吃着，准能忘了雪灾的冷’，案上的蒸笼突然自己冒起白汽，寿桃馒头在笼里鼓得溜圆，麦香混着蒸汽漫出来，像刚掀开笼盖的热乎气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，他能“听”到面团发酵的“滋滋”声，混着面老揉的念叨：“阿面总嫌我揉得太狠，说‘面怕伤筋’，可山里的冬天冷啊，不揉透点，咋能让他们的馒头暖到心……”他走到坊后，挪开最重的面缸，底下藏着个铁皮盒，装着阿面的烈士证，证上的照片沾着点雪渣，旁边压着那半截枣木杖，杖上的面粉被得发亮。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扶贫档案，2012年的“英烈名录”里，面揉的名字旁写着“护老面引子与村民口粮牺牲于雪灾，追记三等功”。附页里有篇山民的回忆：“阿面总说他师父的面是‘天下最暖’，说‘等雪化了，要请师父来山区，教我们蒸满锅的馒头，让每个娃冬天都有热乎饭’，他怀里总揣着块面引子，说‘这是面的魂，攥着就有劲儿做面’。”
冬至的阳光从面坊气窗钻进来，面老揉的虚影和阿面的虚影一起把蒸好的馒头摆上柜台，白胖的馒头在光里泛着柔光，像堆暖乎乎的雪。两人对着蒸笼鞠躬，擀面杖的影子在面团上晃，像在揉出一片暄软软的牵挂。
“他们说谢谢。”苏晴轻声说，“说终于把‘百子馒头’蒸完了，像当年约好的那样，面够暄，味够甜，山区的娃吃着，该能笑着说‘这面，比炭火还暖’。”
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粮道街，白布围裙的带子和棉袄的衣角在面香里飘，慢慢消失在冬至的暖阳里。擀面杖的“咚咚”声停了，那块老面引子突然自己裹进新面粉，旁边放着个面盆，盆里沾着点麦糠，像颗没凉的牵挂。
赵猛咽着口水突然喊：“街口的糖包摊该开了！刚蒸的糖包流着甜馅，配着这面坊的麦香正好！走不走？我请客——算替老面师徒俩尝尝这口‘面里的甜’！”
林岚白了他一眼，嘴角却扬着：“就知道吃，不过……多买两笼给面大爷，他守了三十年面坊，该尝尝这热乎的甜，像当年面老揉盼的那样。”
沈辞望着渐远的面坊，铜钱在掌心温温的。这世上的执念，有时是藏在麦香里的暖——哪怕知道等不到，也得把面揉得透透的，把馍蒸得暄暄的，万一呢？万一风把他吹回来，能笑着说“师父，你看这面，比你揉的还能暖透整座雪山”。
车过石桥时，赵猛指着粮道街喊：“看！面粉飞起来了！怕是那师徒俩在蒸新馍，正比谁的馒头揉得暄呢！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，屏幕上跳出新委托：“城北的老油坊闹鬼，半夜总听到榨油声，菜籽自己滚，油花在槽里浮出‘油’字，像在等榨油的人……”
“老油坊？”赵猛眼睛亮了，“这我熟！小时候偷喝菜籽油被呛哭，被油匠的木楔追着打，油星沾了满身，现在闻见油香还犯馋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面香飘远，老面坊的揉面案在阳光下泛着柔光，面粉的影子漫过青石板，像在为那块迟到的老面引子，铺条带着麦香的路，路上满是揉不完的牵挂，和等得到的暄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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