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州古镇的“光影班”藏在青石板巷的尽头，木门上挂着褪色的皮影，项羽的靠旗断了一角，虞姬的水袖卷着灰。赵猛扒着门缝往里瞅，正撞见个皮影人从戏台飘下来，吓得他往后一蹦，撞翻了墙角的竹竿：“我操！这玩意儿成精了？还会自己走路！”
林岚翻着报案记录，指尖在“夜半唱戏声”几个字上顿了顿：“游客说，每到子时，戏班的戏台就亮起来，皮影人自己演《霸王别姬》，但总在虞姬自刎时卡住，然后传出女人的哭腔‘剑是假的’。上周有个摄影师拍夜戏，镜头里多出个穿戏服的虚影，举着真剑往脖子上抹，现在相机还锁在警局证物柜里。”
“《霸王别姬》？”赵猛捡起地上的皮影，虞姬的脸被虫蛀了个洞，像只流泪的眼，“这是哪个戏痴的？死了都惦记着搭台子。”
苏晴望着戏台，眼神发怔：“上面有个穿戏服的姐姐，举着皮影剑哭，说‘怎么也死不了’，手里还攥着张泛黄的戏单，主演栏写着‘沈月娘 饰 虞姬’。”
戏班的老班主是个瞎眼的老头，姓秦，怀里总抱着个紫檀木盒，里面装着套1947年的皮影。“月娘是我师娘，当年的‘活虞姬’，1947年冬天在台上演《霸王别姬》，真把剑抹了脖子，人没了，戏也黄了。从那以后，这戏台就不太平，有人说她是入戏太深，也有人说……是被人换了真剑。”他摸着虞姬皮影的脸，“这影子总往我手里钻，像是有话要说。”
沈辞的铜钱微微发烫，这戏班的怨气裹着股桐油的味，像被虫蛀的戏本，又涩又扎。他指尖划过戏台的木板，缝隙里掉出半片指甲，染着蔻丹红，和皮影虞姬指尖的颜色一模一样。
“沈月娘不是自刎。”沈辞的声音发沉，“剑被人换了，真剑藏在戏台的暗格里，上面有不属于她的指纹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，屏幕上跳出1947年的戏报：“当年和沈月娘搭戏的‘霸王’叫李振邦，是班主的徒弟，据说暗恋师娘，总因‘戏份多少’吵架。沈月娘死后第三天，他就卷着戏班的行头跑了，有人说在上海见过他，改唱了京剧。”
“跑了？我看是畏罪潜逃！”赵猛抡起撬棍，对着戏台的暗格猛砸，“肯定是这姓李的嫉妒师娘红，换了真剑杀人！”
戏台的木板裂开，露出个铁皮盒，里面躺着柄青铜剑，剑鞘刻着“光影班”三个字，剑身上的血迹己经发黑，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苏晴摸着剑鞘，眼圈红了：“这剑是月娘姐姐的……她师父送的，说‘演戏要真，做人要正’，可她死那天，剑被换成了开刃的真家伙。”
戏班的化妆台积着厚灰，镜台上的胭脂盒裂着缝，里面的红膏干成了块，混着几根长发——不是沈月娘的，发质粗硬，像男人的。林岚用镊子夹起头发：“DNA比对显示，和李振邦的首系亲属一致。”
“他还偷了月娘的私房钱。”陈默在铁皮盒底层翻出本账本，“1947年11月，沈月娘存了五十块大洋，备注是‘给师父治病’，但当月的支出栏写着‘李振邦借走，未还’，旁边画着个带血的叉。”
赵猛翻着账本里的戏单，最后一页贴着张合影，穿戏服的沈月娘站在中间，左边的李振邦比着霸王的手势，眼神却恶狠狠地盯着她的水袖。“这小子看师娘的眼神不对啊，像要吃人。”他咂嘴，“怕不是因爱生恨？”
苏晴突然指向后台的木箱，那里堆着没上漆的皮影，最上面的项羽缺了头：“箱里有个穿靠旗的影子，在磨剑……说‘不是我换的剑’，手里还攥着块玉佩，上面刻着‘邦’字。”
老班主突然抹起眼泪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里面是半块玉佩，刻着“月”字，和木箱里的正好拼成一对。“这是月娘给我师父的定情物……师父当年是班主，腿不好，李振邦总说‘师娘该嫁个能护着她的’。”他摸着玉佩，“月娘死那天，师父在后台听见李振邦跟人吵架，说‘不能让她去上海唱戏’。”
“上海唱戏？”林岚盯着戏单角落的小字，“沈月娘被上海的‘荣华戏院’看中，要签她去当台柱，日子就定在她死的第二天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指尖发麻，他能“听”到戏台的锣鼓声，混着沈月娘的哭腔：“我不想死……剑是假的……”他蹲下身，敲了敲戏台的地基，空心的声响里，掉出卷发黄的信。
是上海戏院的签约合同，沈月娘的签名旁，有个潦草的“拒”字，墨迹和李振邦账本上的一致。“是他偷改了合同，”沈辞的声音发沉，“怕她走，又不敢明说，就换了剑想逼她‘意外毁容’，没成想真送了命。”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加密文件，是李振邦的晚年日记，1980年写的：“月娘的剑是我换的，我以为那剑没开刃……她倒在台上时，手里还攥着给我缝的剑穗，上面绣着‘平安’……”日记最后贴着手撕的戏票，上海荣华戏院的，日期是1947年12月1日——沈月娘没去成的那天。
子时的梆子声刚落，戏台的油灯突然自己亮了，皮影人飘上戏台，项羽的靠旗展开，虞姬的水袖翻飞，真就演起了《霸王别姬》。到虞姬拔剑时，沈月娘的虚影突然从皮影里钻出来，举着那柄真剑，却迟迟下不去手。
“剑是假的。”沈辞走上前，将上海的合同放在她手里，“你本该去上海，穿着新戏服，台下满堂彩。”
李振邦的虚影从木箱里飘出来，手里举着那半块“邦”字玉佩，对着沈月娘深深鞠躬，眼泪滴在戏台上，晕开点点湿痕。“他说对不起……”苏晴轻声说，“他后来终身未娶，守着这戏班，把她的皮影修了一辈子。”
沈月娘的虚影突然笑了，像戏台顶上的月光落进眼里。她将真剑插进鞘，对着李振邦的虚影晃了晃剑穗——正是那绣着“平安”的，然后转身走向后台，戏服的水袖在灯光里划出道白弧，慢慢消失在皮影箱的阴影里。
铜钱的灼痛感消失了，戏台的油灯“噗”地灭了，只留下满台的皮影，项羽的头不知何时归了位，虞姬的脸上补了新皮，像从未被虫蛀过。
赵猛捡起地上的剑穗，红绸子磨得发亮：“这老小子，爱得够拧巴的，害了人，也苦了自己一辈子。”
离开戏班时，老班主在巷口烧着戏单，火光里，沈月娘的皮影飘起来，和李振邦的影子并排站着，像在谢幕。陈默的电脑收到封匿名邮件，发件人是“光影客”，附件里是张照片——1947年的光影班，沈月娘穿着虞姬戏服，李振邦举着皮影，两人在戏台前比着“耶”，背后的灯笼亮得像太阳。
“他们年轻时，”陈默轻声说，“李振邦总说，要陪月娘去上海，在最大的戏台演《霸王别姬》，演到谢幕。”
赵猛突然摸着肚子喊饿：“巷口有家糯米糍，芝麻馅的，甜得能粘住牙！我请客！就当庆祝俩戏痴终于能好好谢幕了。”
苏晴笑着点头：“月娘姐姐说，她终于能去上海了，李振邦在那边的戏台等着，手里还拿着新做的皮影，说‘这次演《长生殿》，保准不弄假剑’。”
林岚白了赵猛一眼：“吃你的吧，别把芝麻蹭到证物袋上。”
沈辞看着渐渐远去的戏班，铜钱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。执念这东西，有时不是恨，是没说出口的“舍不得”——像那把没开刃的剑，像没送到上海的戏票，像藏在皮影里的，笨拙又滚烫的爱。
车开过石桥时，赵猛突然指着河边的戏台：“快看！有人在演皮影戏！《天仙配》！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，在导航上标记下一个红点：“刚接了新委托，说老钟表匠的铺子闹鬼，半夜总听到修表的滴答声，怀表的指针总倒着走……”
“老钟表匠？”赵猛眼睛一亮，“这我熟！小时候总偷摸去看他修表，被他用镊子夹过手，现在想想还疼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糯米糍的甜香飘向远方，古镇的皮影戏班在夜色里亮着盏灯，像个永远不落幕的戏台。只是这一次，《霸王别姬》演到了底，虞姬没自刎，霸王没别姬，他们牵着皮影人的手，往上海的方向去了——那里有新的戏台，有未唱完的戏，还有迟到了半辈子的“满堂彩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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