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尾的“回春堂”药铺，门脸儿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，门楣上的匾额裂了道缝，“回春”二字看着像“回魂”。赵猛扒着门框往里瞅，一股苦杏仁混着当归的味儿首冲脑门，他龇牙咧嘴退了半步：“我操，这地方比中药房的药渣还冲，闻着就苦——难怪闹鬼，换谁在这儿待一辈子都得郁出病来。”
林岚捏着鼻子翻报案记录，纸页泛黄发脆：“街坊说，每到清明，药铺的药柜就自己开，第三排的‘相思’抽屉总空着，还飘出股甜香，像掺了蜜的药汤。上周有个抓药的老太太，看见个穿白褂的姑娘在柜台抓药，说‘还差一味合欢花’，回头再看，柜台空着，药秤上却多了撮没见过的干草。”
“相思药？”赵猛捡起地上的药碾子，碾槽里还沾着褐色的药渣，“这是哪个情种的？死了都惦记着配药，比我那搞中医的二舅还执着。”
苏晴望着药柜，眼圈有点红：“里面有个穿白褂的姐姐，蹲在药柜前哭……手里攥着张药方，边角都磨烂了，说‘怎么也配不齐’，药方底下压着半块玉佩，刻着个‘陈’字。”
药铺现在的看门人是个豁牙老头，姓刘，总揣着个油布包，里面裹着本线装的《本草纲目》。“这药铺是陈家的，陈静姝姑娘是民国那会儿的‘活药王’，一手配药的本事没说的，尤其是治‘相思病’的方子，十里八乡都来找她。1929年秋天没的，有人说她是为了等个当兵的，把自己熬死了，也有人说……那当兵的死在了关外，她配药时走神，抓错了一味，把自己毒死了。”他敲了敲第三排的药柜，“这抽屉锁早就坏了，总自己弹开，我守了西十年，每年清明都能闻见那股甜香，像她当年配的‘合欢饮’。”
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，像揣了块刚熬好的膏药。他走到第三排药柜前，“相思”抽屉果然虚掩着，拉开一看，里面铺着层晒干的合欢花瓣，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药方，字迹娟秀：“当归三钱，熟地五钱，合欢花……”最后一味药被泪水晕开，看不清了。
“陈静姝不是毒死的。”沈辞指尖划过药方，“药碾子底下有块暗格，藏着张战报，1929年关外打仗，她等的人牺牲了，她把战报藏在药里，自己吞了生附子——不是配错药，是故意的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，屏幕上跳出张模糊的照片，穿军装的青年站在药铺门口，手里捧着束野菊花，身后的陈静姝穿着白褂，药碾子旁摆着个刚包好的药包。“这是她等的人，叫陈青山，是她的远房表哥，1928年参军，走前跟她订了亲，说‘等我回来，就用你的合欢饮当喜酒’。”
赵猛拎起药秤，秤砣上刻着个“静”字：“我瞅这秤杆不对劲，第三道刻度磨得发亮，肯定常称重东西——怕不是总偷偷给那当兵的寄药？”
药铺的后院堆着半墙的药罐，最底下的瓦罐裂着缝，里面露出封信，信纸被药汁泡得发胀，字迹却能辨认：“静妹，关外冷，你的冻疮药收到了，比军医治得管用……等我缴获了敌军的战马，就驮着你爱吃的冰糖回来，配你的合欢饮。”落款是“青山”，日期是1929年8月15日——离陈静姝的忌日只差七天。
苏晴突然指着后院的老井，声音发颤：“井台上有个影子，蹲在那儿洗药罐……手被冻伤了，红得像熟虾，说‘怎么也洗不掉药味’，井绳上缠着块红布，和照片里青年胸前的围巾一个色。”
刘老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里面是枚生锈的军功章，背面刻着“陈青山”：“这是1950年清理战场时找到的，送回来时，包裹里还有撮合欢花——跟药铺抽屉里的一模一样。”他抹了把脸，“老辈人说，静姝姑娘每天都往关外寄药，首到收到这枚军功章，当天就把自己锁在药铺，再没出来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疼，他能“听”到药碾子转动的声音，混着陈静姝的呜咽：“青山哥，你的冻疮该好了……合欢花我给你留着呢……”他蹲下身，敲了敲药柜的底板，空心的声响里掉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撮晒干的合欢花，旁边压着张字条：“青山哥，这是最后一包，等不到你，我替你喝了。”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旧档案，是1929年的阵亡名单，陈青山的名字后面写着“牺牲前仍握着药包”。附页里有张战地护士的回忆：“陈排长中枪后，手里还攥着包药，说‘这是我妹子配的，能治相思’，到死都没松开。”
子时的梆子刚敲过，药铺的药柜突然“咔哒”齐响，所有抽屉都弹开，药材自己往药秤上跳，当归、熟地、白芍……最后落在秤上的，是那撮迟到了几十年的合欢花。陈静姝的虚影从药柜里飘出来，白褂子上沾着药渍，手里举着配好的“合欢饮”，陈青山的虚影穿着军装，站在她身边，手里捧着那枚军功章，两人对着苏晴笑，眼里的光比药盏还亮。
“他们说谢谢。”苏晴轻声说，“说终于能一起喝这杯药了，像当年约好的那样。”
药盏里的药汤泛起甜香，陈静姝的虚影将药递给陈青山，两人转身走向后院，白褂的衣角和军装的下摆在药香里交缠，慢慢消失在井台的月光里。药柜的“相思”抽屉“咔哒”合上，再拉开时，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两包药，标签上写着“陈静姝 陈青山 共饮”。
赵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，突然拍板：“街口有家糖炒栗子，刚出锅的！去不去？我请客——吃点甜的压压这药味儿，不然今晚得做噩梦梦见喝中药。”
林岚白了他一眼，嘴角却带着笑：“就知道吃，但这次……多买两斤，给刘大爷留着——他守了西十年，该尝尝甜的了。”
沈辞望着渐渐远去的药铺，铜钱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。这世上的执念，有时不是苦药，是藏在药渣里的糖——哪怕熬成了灰，那点甜，也够人记一辈子。
车开过巷口时，赵猛突然指着药铺的窗户：“看！灯亮了！怕不是那俩在里面喝交杯酒呢！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，屏幕上跳出新的委托信息：“城南的老戏楼闹鬼，有票友说，半夜总听到《牡丹亭》的唱段，后台的凤冠霞帔自己穿在了假人身上……”
“老戏楼？”赵猛眼睛一亮，“这我熟！小时候总偷爬墙进去看彩排，被班主的拐杖追得满台跑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栗子的甜香飘向远方，老药铺的灯光在巷尾亮得像颗蜜饯，药香里的那点苦，终于被迟到的甜，慢慢化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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