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关街的“福泉池”澡堂,门脸儿被蒸汽熏得发白,木牌上的“福泉”二字挂着水珠,像刚从池子里捞出来。赵猛扒着门缝往里瞅,一股硫磺混着皂角的味儿首冲脑门,他龇牙咧嘴退了半步:“我操,这地方比桑拿房还冲,闻着就热——难怪闹鬼,换谁在这儿蒸一辈子都得闷出点念想。”
林岚翻着报案记录,纸页边缘卷了毛:“街坊说,每到冬至,澡堂的池子就自己冒热气,第三间的搓澡床总躺着个虚影,搓澡巾在空中甩得“啪嗒”响,还传出老人的吆喝声,说‘再搓三把’。上周有个泡澡的老头,半夜来冲澡,看到个光膀子的老汉在拧毛巾,说‘等他回来搓背’,回头再看,池子里的水自己翻花,浪头拍在砖墙上,溅出的水花在地上淌成‘盼’字。”
“搓澡声?”赵猛捡起地上的皂角,黑黢黢的,“这是哪个老搓澡工的?死了都惦记着干活,比我家楼下澡堂的王师傅还拼——他搓澡能把人搓出红印子,说‘不使劲搓不掉泥’。”
苏晴望着澡堂的雾气,声音发颤:“里面有个光膀子的爷爷,举着搓澡巾哭……胳膊上的青筋暴得像蚯蚓,说‘搓不完了’,澡堂的更衣箱里,藏着件蓝布褂,兜里揣着半块胰子,胰子上还沾着点泥,是去年的。”
澡堂的看守是个豁牙的老头,姓池,总揣着个油布包,里面裹着块搓澡巾,布纹里卡着点灰,像没搓净的泥。“这澡堂是‘老杨家’的,杨老搓的手艺没说的,搓背能分‘轻、中、重’三档,尤其给小孩搓,轻得像掸灰,街坊都喊他‘杨暖背’。1953年冬至没的,有人说他是为等个叫小石头的徒弟,等得在池边睡着了,再也没醒;也有人说……那徒弟在朝鲜炸了碉堡,他抱着搓澡巾哭了三天,最后一头栽进了热水池。”他敲了敲第三间的搓澡床,“这床板总自己晃,我守了三十年,每到他忌日,就闻见股胰子香,像他当年用的‘玉兰牌’。”
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,像揣了块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热石头。他推开虚掩的澡堂门,一股热浪裹着硫磺味涌出来,第三间的搓澡床果然在晃,搓澡巾在空中甩得“啪嗒”响,池子里的水翻着白花,水面漂着块肥皂,是“玉兰牌”的,早泡得发涨。
“杨老搓不是栽进池子的。”沈辞的声音压得低,“池边的砖缝里卡着块弹片,是朝鲜战场上的,上面沾着点血——他是收到小石头的遗物,攥着弹片在池边坐僵了,手里还攥着给徒弟留的新搓澡巾,蓝布镶边,针脚密得能数清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参军证,1951年的,持证人“杨石头”,籍贯“镜州东关街”,备注栏写着“澡堂学徒”。附页里有张两人的合照,光膀子的杨老搓站在池边,手里举着搓澡巾,穿短褂的小石头蹲在地上搓脚,笑得露出豁牙,背后的墙上贴着“莫在池边抽烟”的标语,边角卷了毛。
“这小石头是杨老搓的独苗,”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跳,“1952年秋天在朝鲜上甘岭牺牲,部队寄回的遗物里,有块搓澡巾,是他从澡堂带的,说‘等我回,给师父搓回背’。遗物到澡堂那天,杨老搓正在给小孩搓澡,搓澡巾‘啪’地掉在地上,从此池子里的水就没凉过。”
赵猛踹开墙角的工具箱,里面滚出个铁皮盒,打开一看,是半盒胰子,上面压着张纸条,字迹歪歪扭扭:“给石头留的,等他回,搓完澡抹这个,香”,落款是“爹”。“这老杨够意思,”他捏起块胰子,硬得像块砖,“胰子都快成化石了还留着——比我那当爹的强,我参军走时,他就塞了包烟,连句正经话都没说。”
池老头突然抹起眼泪,从梁上摘下个布包,里面是件破军衣,口袋里露出张照片,是小石头在战壕里的留影,背后写着“爹,等我立了功,就回澡堂帮你,咱爷俩把池子刷得能照见人”。“这是石头的衣裳,1953年寄回来的,上面沾着血和泥,老杨说‘这是石头在外面滚的灰,我得给搓干净’,每天都在池边摆着,像等他回来脱。”
澡堂的蒸汽突然变浓,池子里的水“咕嘟”冒起大泡,搓澡床的搓澡巾自己飞起来,在床板上“啪嗒、啪嗒”甩着,像在给人搓背。苏晴指着池子中央:“那里有个穿军装的影子,举着搓澡巾笑……说‘爹,我给你搓背’,杨爷爷的影子坐在池边,背对着他,说‘等你好久了,轻点搓,我这老骨头不经劲’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,他能“听”到搓澡巾甩动的声音里,混着杨老搓的念叨:“石头小时候怕烫,总往我背后躲……”他走到更衣箱前,拉开最底层的箱子,里面藏着个蓝布包,裹着小石头的军功章,章上刻着“二级战斗英雄”,旁边压着张纸条:“爹,这章比澡堂的铜牌子亮吧?”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志愿军档案,1952年上甘岭战役的“英烈名录”里,杨石头的名字旁写着“爆破碉堡时牺牲,年仅十九”。附页里有篇战友的回忆:“石头牺牲前,怀里还揣着块澡堂的铜牌子,说‘这是我爹澡堂的,带着它,就像在家’,他总念叨‘等回去,要给我爹搓个最舒服的背’。”
冬至的月光从气窗钻进来,澡堂的雾气渐渐淡了,杨老搓的虚影背对着小石头,搓澡巾在背上轻轻扫过,水珠顺着脊梁骨往下淌,像在流泪。池子里的水慢慢平静,漂着的肥皂突然自己裂开,露出里面的红芯,是当年小石头最爱抹的“玫瑰香”。
“他们说谢谢。”苏晴轻声说,“说终于能好好搓回背了,像当年约好的那样。”
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池子深处,光膀子的脊背和军装的领口在蒸汽里交缠,慢慢消失在翻滚的水花里。搓澡床的“啪嗒”声停了,池子里的水突然变热,冒着腾腾的白气,空气中飘着股浓郁的玉兰香——是杨老搓当年用的胰子味,甜得能盖过硫磺的呛。
赵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,突然拍板:“街口的羊肉汤该熬好了!撒上胡椒粉,配着刚出炉的烧饼,泡在汤里吃,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!去不去?我请客!”
林岚白了他一眼,嘴角却翘着:“就知道吃,但这次……多盛两碗,给池大爷留着——他守了三十年澡堂,该暖暖身子了。”
沈辞望着渐渐远去的澡堂,铜钱在掌心泛着温温的光。这世上的执念,有时不是倔,是藏在澡堂蒸汽里的盼——哪怕知道等不到,也得把池子烧得热热的,把搓澡巾晾得干干的,万一呢?万一他推门进来,能笑着说“爹,水够热不?我脱衣裳了”。
车开过石桥时,赵猛突然指着澡堂的气窗:“看!蒸汽冒得多欢!怕是那爷俩在里面泡澡,正比谁的搓澡手艺强呢!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新的委托:“城北的老理发店闹鬼,半夜总听到推子响,镜台上的生发油自己冒泡泡,像在等梳头的客人……”
“老理发店?”赵猛眼睛一亮,“这我熟!小时候总被我妈拽去理发,理发师的推子夹了我一撮头发,疼得我哭了半条街,现在见了推子还犯怵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硫磺的暖香飘向远方,老澡堂的蒸汽在月光里腾得高高的,像朵永远不谢的云,把没说出口的“等你”,都融在了热乎乎的池水里,泡得软乎乎的,像小时候趴在爹背上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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