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南的“文心斋”笔庄藏在书局隔壁,木门上的铜环缠着墨渍,门楣挂着块褪色的匾额,“文心”二字被墨香浸得发黑,像蘸饱了浓墨。赵猛扒着柜台往里瞅,一股松烟墨混着狼毫的腥气钻鼻孔,他龇牙咧嘴退半步:“这老东西够呛的,墨味比我爷爷的砚台还冲——他写春联时能把墨研出泡沫,说‘墨浓才显字骨’。”
林岚翻着报案记录,纸页边缘沾着点墨渣:“街坊说,每到冬至,笔庄的砚台就自己转,‘咕噜咕噜’的,第三层的狼毫笔总蘸着墨,在宣纸上拖出‘归’字,还传出老人的咳嗽声,说‘再研三圈’。上周有个买笔的秀才,半夜来取定制的‘狼毫’,看到个戴瓜皮帽的老汉在理笔,说‘笔锋得捋顺’,回头再看,砚台里的墨自己凝成团,在台面上滚成‘盼’字,被风吹干又洇湿。”
“研墨声?”赵猛捡起支断笔,笔锋秃得像扫把,“这是哪个老笔匠的?死了都惦记着做笔,比我那写书法的老师还能熬——他为了写幅‘百福图’,蹲在案前磨了三宿墨,眼睛熬得像墨点。”
苏晴望着案上的砚台,声音发颤:“里面有个戴瓜皮帽的爷爷,蹲在砚台旁哭……手掌被墨锭磨出了茧子,说‘研不完了’,笔庄的抽屉里,藏着个紫檀木盒,里面装着支未开锋的狼毫,笔杆刻着‘赠景行’,字迹被得发亮。”
笔庄的看守是个留长须的老头,姓墨,总揣着个蓝布包,里面裹着块端砚,砚池里还凝着半池墨,像没干的泪。“这铺子是‘老纪家’的,纪老笔的手艺没说的,做的狼毫‘尖、齐、圆、健’,尤其是‘文心笔’,用黄山兔毫掺青羊须,写起字来能‘力透纸背’。1939年冬至没的,有人说他是为等个叫景行的学生,等得把眼睛熬花了,一头栽在砚台旁;也有人说……那学生是地下党,被日本人抓了,他抱着那支未开锋的笔,坐在油灯下,首到被炮弹炸塌了屋角。”他敲了敲第三层的笔架,“这架子总自己晃,我守了三十年,每到他忌日,笔庄就飘出股松烟香,像他当年用的‘一得阁’墨。”
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,像揣了块刚研热的墨锭。他走到案前,砚台里的墨果然在转,墨团中央浮着片纸屑,展开一看是半张字条,字迹遒劲:“景行,此笔赠你,待你‘笔扫千军’之日,我再为你开锋……”后面的字被炮弹震得模糊,只剩个“等”字的轮廓。
“纪老笔不是栽倒的。”沈辞的声音压得低,“砚台的石缝里卡着块弹片,是日军的‘九二式’炮弹碎片——1939年冬天,日军搜捕地下党,他把景行藏在笔庄地窖,自己抱着那支狼毫挡在门口,被炮弹碎片击中,临死前还攥着墨锭,把‘景行’二字刻在了砚台底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学生证,1937年的,“省立中学”,持证人“陆景行”,备注栏写着“笔庄学徒,善书法”。附页里有张两人的合照,戴瓜皮帽的纪老笔站在笔架前,手里举着支新笔,穿学生装的景行蹲在案前研墨,笑得露出豁牙,背后的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字,写着“还我河山”。
“这景行是纪老笔的关门弟子,”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跳,“1939年秋天在传递情报时被抓,关押在日军宪兵队,受尽酷刑没吐露一个字,当年冬至被处决在西门外,年仅二十。狱友说他临死前还攥着半截笔杆,是从笔庄带的,说‘先生的笔还没开锋,我不能让它染血’。”
赵猛踹开墙角的木柜,里面滚出个锦盒,打开一看,是套文房西宝,砚台、墨锭、宣纸摆得齐整,最底下压着张字条,字迹歪歪扭扭:“给景行留的,等他回,咱用这砚台写幅‘国泰民安’,挂在笔庄最显眼处”,落款是“师父”。“这老纪够意思,”他捏起那支未开锋的狼毫,笔锋硬挺挺的,“兔毫里真掺了青羊须,比我老师那支‘贡品’还讲究——他那笔也就看着亮,写仨字就分叉。”
墨老头突然抹起眼泪,从梁上摘下个布包,里面是件染血的学生装,口袋里露出张照片,是景行在狱中托人带出的,背后写着“师父,笔我收好了,等下辈子,还跟您学做笔,学写字”。“这是景行的衣裳,1940年从刑场捡的,纪老笔说‘这上面有景行的骨气,得垫在案台下,研出来的墨才烈’,他每次研墨,都把这衣裳铺在膝头。”
笔庄的油灯突然自己亮了,砚台里的墨锭自己转起来,松烟墨的香气漫了满店。纪老笔的虚影握着那支狼毫,在宣纸上写下“还我河山”,笔锋遒劲,墨色如漆。苏晴指着案旁的虚影:“景行哥哥在给师父研墨……手被刑具夹得变形,说‘师父,这墨够浓不’,纪爷爷的影子举着笔笑,说‘够了够了,就等这字成,咱师徒俩喝杯庆功酒’,宣纸上的“还我河山”突然多出个鲜红的印,是景行的指血,像颗滚烫的朱砂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,他能“听”到墨锭研磨的“沙沙”声,混着纪老笔的念叨:“景行怕墨淡,研墨得顺时针转三百圈……”他走到地窖门口,挪开最重的笔桶,里面藏着个铁皮盒,装着景行的情报底稿,上面的字迹被血浸透,却依旧清晰,旁边压着那半截笔杆,杆上刻着“文心”二字。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地下党档案,1939年的“英烈名录”里,陆景行的名字旁写着“坚贞不屈,牺牲于狱中,追认为党员”。附页里有篇狱友的回忆:“景行总说他师父做的笔能‘杀贼’,说‘等胜利了,要让师父的笔写出咱中国人的骨气’,他怀里总揣着块墨锭,说‘这是师父的心血,能撑住咱的魂’。”
冬至的月光从窗棂钻进来,案上的宣纸突然自己铺平,纪老笔的虚影给景行递过狼毫,景行的虚影接过笔,在“还我河山”旁补了个“魂”字,两人对着字幅深深鞠躬,像在向逝去的岁月致敬。
“他们说谢谢。”苏晴轻声说,“说终于把字写完了,像当年约好的那样,墨够浓,笔够挺,能撑住中国人的骨气。”
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巷口,瓜皮帽的带子和学生装的衣角在墨香里交缠,慢慢消失在书局的灯光里。砚台的“咕噜”声停了,那支未开锋的狼毫突然自己立在案上,笔锋蘸着新研的墨,在宣纸上轻轻一点,像颗醒目的朱砂,照亮了“文心斋”的匾额,匾上的“文心”二字,仿佛真的藏着山河的魂。
赵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,突然拍板:“街口的热汤面该煮好了!撒上葱花,配着刚出锅的烧饼,暖得能把冻僵的手烫活!去不去?我请客!”
林岚白了他一眼,嘴角却翘着:“就知道吃,但这次……多盛两碗,给墨大爷留着——他守了三十年笔庄,该暖暖身子,像当年老笔匠盼的那样。”
沈辞望着渐渐远去的笔庄,铜钱在掌心泛着温温的光。这世上的执念,有时不是固执,是藏在笔墨里的骨气——哪怕知道等不到,也得把墨研得浓浓的,把笔锋捋得挺挺的,万一呢?万一后来人拿起这支笔,能笑着说“先生,您看,这字够硬气不”。
车开过石桥时,赵猛突然指着笔庄的窗户:“看!灯还亮着!怕是那师徒俩在里面比谁的字好,正给‘还我河山’添最后一笔呢!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新的委托:“城西的老戏楼旁,有个老茶馆,半夜总听到茶壶响,茶碗里的茶水自己转,漂着片没泡开的龙井,像在等喝茶的客人……”
“老茶馆?”赵猛眼睛一亮,“这我熟!小时候偷摸去蹭茶喝,被掌柜的鸡毛掸子追得绕着茶桌跑,茶叶沫子溅了满身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松烟墨的香气飘向远方,老笔庄的油灯在月光里亮得像颗墨珠,砚台里的墨汁漫过青石板,像在为那幅迟到的“还我河山”,慢慢铺展开一条墨色的路,路上满是研不完的牵挂,和等得到的骨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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