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关外的“青蓝记”染坊藏在河湾,土坯墙被染料浸成青一块紫一块,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,门口的晒布杆歪歪扭扭,上面挂着半匹未染的白布,被风吹得猎猎响,像面招魂幡。赵猛扒着篱笆往里瞅,一股靛蓝混着草木灰的腥气首冲脑门,他龇牙咧嘴退半步:“这老东西够呛的,比我奶奶染蓝布的染缸还冲——她总说‘靛蓝得用陈草木灰泡,泡出的蓝才够沉,能经住十次洗’。”
林岚翻着报案记录,纸页边缘沾着点靛蓝染料:“街坊说,每到芒种,染坊的染缸就自己冒泡泡,‘咕嘟咕嘟’的,第三口缸的白布总漂成半青半白,还传出女人的吆喝声,说‘再浸三次’。上周有个取布的媳妇,半夜来取嫁妆布,看到个系蓝布围裙的女子在搅染料,说‘青得透紫才叫正色’,回头再看,染缸里的水自己漫出来,在地上淌成‘盼’字,被阳光晒成靛蓝,擦不掉。”
“染布声?”赵猛捡起块染坏的布头,青一块白一块,像被雨水淋过的天空,“这是哪个老染匠的?死了都惦记着染布,比我那开扎染厂的小姨还执着——她为了染出‘雨过天青’的颜色,蹲在染坊试了五十次,指甲缝里的蓝半年没洗掉,说‘差一分火候,色就邪了’。”
苏晴望着染缸,眼圈有点红:“里面有个系蓝布围裙的姐姐,蹲在染缸前搅染料……手被靛蓝浸得发乌,乌色渗进指甲缝,说‘染不完了’,染坊的木箱里,藏着本泛黄的染料谱,最后一页画着半匹青布,旁边写着‘阿远亲启’,字迹被染料洇得发蓝。”
染坊的看守是个白发老太,姓蓝,总揣着个粗布包,里面裹着块靛蓝染料,染料块上刻着个“远”字,边角磨得发亮。“这染坊是‘老苏家’的,苏染娘的手艺没说的,染的‘青蓝布’能‘见水不褪,见日不泛’,尤其是‘夫妻布’,一缸染出两匹,色深的给男人,色浅的给女人,说‘同缸染,心同色’。1960年芒种没的,有人说她是为等个叫阿远的丈夫,等得把眼睛熬花了,一头栽进了染缸;也有人说……那丈夫去了新疆支边,病死在戈壁滩,她抱着没染完的‘夫妻布’,坐在晒布杆下,首到布被晒脆。”她敲了敲第三口染缸,“这缸总自己冒泡,我守了三十年,每到她忌日,染坊就飘出股靛蓝的涩味,像她当年泡的染料水。”
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,像揣了块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布。他走到第三口染缸前,缸底沉着块布角,上面绣着半只鸳鸯,针脚被靛蓝浸得发蓝。掀开缸底的石板,露出封泛黄的信,信纸脆得像枯叶,字迹却清晰:“阿远,今年的靛蓝泡得正好,给你染的‘支边布’够做三件棉袄,戈壁滩风大,得穿厚实点……”后面的字被泪水泡得发涨,只剩个“等”字的轮廓。
“苏染娘不是栽进染缸的。”沈辞的声音压得低,“染缸的木架上缠着根毛线,是新疆寄来的,1960年五月,说阿远在挖渠时中暑,没救过来——毛线里裹着片胡杨树叶,是苏染娘看信时攥碎的,叶渣嵌在指缝里,和靛蓝混在一起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张支边档案,1958年的,“阿远”的名字旁写着“染坊学徒,自愿赴新疆”。附页里有张两人的合照,系蓝布围裙的苏染娘站在染缸旁,手里举着匹青布,穿工装的阿远蹲在染料桶前搅料,笑得露出豁牙,背后的晒布杆上,挂着两匹刚染好的“夫妻布”,青得像深潭。
“这阿远是苏染娘的丈夫,”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跳,“1960年夏天在新疆挖渠时中暑,送到卫生站时己经没气了,年仅二十五。公社寄回的遗物里,有块染坏的青布,是他在新疆试着染的,说‘等我回,就跟你学染‘夫妻布’,给咱未来的娃做件小褂’。”
赵猛踹开墙角的木箱,里面铺着层油纸,裹着两匹未染完的白布,布角绣着半只鸳鸯,旁边压着张字条,字迹歪歪扭扭:“给阿远留的,等他回,咱一起染完这对‘夫妻布’,色深的给你,色浅的我留着,穿出去人家就知道是一对”,落款是“染娘”。“这苏染娘够痴情的,”他捏着布角拽了拽,棉布厚实,“是上等的家织布,比我媳妇买的网红扎染布还结实——她那布洗两次就泛白,说‘艺术就是这样’。”
蓝老太突然抹起眼泪,从梁上摘下个布包,里面是件褪色的工装,口袋里露出张照片,是阿远在新疆的留影,背后写着“染娘,戈壁滩的风真大,吹得布都飘,等我回,咱把染坊的篱笆扎高点,别让风刮坏了新染的布”。“这是阿远的工装,1960年从戈壁滩寄回来的,苏染娘说‘这上面有阿远的汗味,得垫在染缸底,染出来的布才贴心’,她每次染布,都把这工装铺在缸底。”
染坊的染缸突然“咕嘟”冒泡,靛蓝染料自己翻涌,苏染娘的虚影提起白布,浸进染缸,青蓝色顺着布纹往上爬,像潮水漫过沙滩。苏晴指着晒布杆旁的虚影:“阿远哥哥在给染娘递竹竿……手被戈壁的风沙吹得干裂,说‘染娘,这布够青不’,苏姐姐的影子举着布笑,说‘够了够了,就等这最后一浸,色就定了’,染缸里的白布突然全染上青蓝,在水里漂得像片云,靛蓝的颜色透得发亮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,他能“听”到布料浸在染料里的“滋滋”声,混着苏染娘的念叨:“阿远怕染布时溅到身上,总穿那件旧褂子,我得给他留着……”他走到染坊深处,挪开最重的染料桶,底下藏着个铁皮盒,装着阿远的烈士证,证上的照片被染料熏得发蓝,旁边压着那半块染坏的青布,布上的纹路被得发亮。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支边档案,1960年的“支边英烈名录”里,阿远的名字旁写着“中暑牺牲于挖渠现场,追记先进个人”。附页里有篇战友的回忆:“阿远总说他媳妇是天下最好的染匠,说‘等回去,要让她教全公社的人染布,让大家都穿上不褪色的布’,他怀里总揣着块靛蓝染料,说‘这是家的色,看着就有劲儿’。”
芒种的阳光从篱笆缝钻进来,晒布杆上的半匹白布突然自己展开,和染缸里捞出的青布并在一起,青蓝深浅相宜,像天生一对。苏染娘的虚影和阿远的虚影一起把布挂上晒布杆,两人对着青布鞠躬,像在给布匹行礼。
“他们说谢谢。”苏晴轻声说,“说终于染完这对‘夫妻布’了,像当年约好的那样,色同,心同,走到哪儿都是一对。”
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河湾,蓝布围裙的带子和工装的衣角在染料香里交缠,慢慢消失在青蓝色的炊烟里。染缸的“咕嘟”声停了,那对“夫妻布”在晒布杆上飘得像两面小旗,青蓝色在阳光下亮得像刚浸过的天空。
赵猛摸着咕咕叫的肚子,突然拍板:“村口的凉皮摊该出摊了!现蒸的凉皮,拌上油泼辣子,配着刚烙的锅盔,香得能把染坊的染料味都盖过去!去不去?我请客!”
林岚白了他一眼,嘴角却翘着:“就知道吃,但这次……多买两份,给蓝老太留着——她守了三十年染坊,该尝尝这爽口的,像当年苏染娘盼的那样。”
沈辞望着渐渐远去的染坊,铜钱在掌心泛着温温的光。这世上的执念,有时不是固执,是藏在布纹里的牵挂——哪怕知道等不到,也得把染料泡得足足的,把布织得厚厚的,万一呢?万一风把他吹回来,能笑着说“染娘,你看这布的颜色,是不是和当年说的一样”。
车开过石桥时,赵猛突然指着染坊的篱笆:“看!布还在飘!怕是那两口子在里面比谁染的布更青,正给‘夫妻布’晒最后一遍太阳呢!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新的委托:“城南的老粮仓闹鬼,半夜总听到谷粒滚动声,粮仓的麻袋自己摞成‘丰’字,像在等收粮的人……”
“老粮仓?”赵猛眼睛一亮,“这我熟!小时候偷摸去偷玉米,被看粮仓的老头用竹竿追得绕仓三圈,鞋都跑掉了一只,现在看到麻袋还犯怵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靛蓝的清香飘向远方,老染坊的染缸在阳光下泛着青蓝,布纹的影子漫过青石板,像在为那对迟到的“夫妻布”,慢慢铺展开一条青蓝色的路,路上满是染不完的牵挂,和等得到的团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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