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南老戏台旁的“灯影阁”皮影铺藏在飞檐下,木门上蒙着层薄尘,像张褪色的驴皮影,门楣挂着盏豆油灯,灯芯结着灯花,风一吹,驴皮的腥气混着桐油的香气漫出半条街。赵猛扒着窗棂往里瞅,鼻尖差点撞上灯箱,箱上的“三打白骨精”皮影正微微晃,像要从布上跳下来,他啧嘴:“这皮影比我爷耍的‘跑旱船’还活——他总说‘好皮影得有魂,驴皮硝得透,色染得匀,杆耍得巧,才能借着灯影活过来,像人心里的戏,得演完了才甘心,差一个动作,就像戏没唱完,堵在嗓子眼发闷’。”
林岚翻着报案记录,纸页边缘沾着点矿物颜料:“街坊说,每到元宵,铺里的皮影杆就自己动,‘簌簌簌’的,第三排的皮影总摆出‘演’字,最上面的‘穆桂英’皮影会飘出箱,在灯影里拼出‘等’字的轮廓,还传出老人的唱腔,咿咿呀呀的,‘再唱三折戏’。上周有个请皮影戏的老太太,半夜来取‘白蛇传’影人,看到个系蓝布围裙的老汉在勾线,说‘阿影爱用狼毫笔’,回头再看,灯箱里的光影自己变幻,在墙上演成‘盼’字,被新换的灯芯亮了又暗。”
“灯影声?”赵猛捡起地上的断皮影,是只缺了腿的驴,驴皮薄得透光,“这老皮影匠是个犟脾气,连驴皮都得用‘三硝三鞣’的法子,比我那画年画的表叔还较真——表叔为了染出‘佛青’色,光捣矿物颜料就耗了三月,指甲缝里的蓝渍洗了十遍都没褪,说‘色不正,影就邪,像话没说真,看着扎眼’。”
苏晴望着案上未完工的“千里送京娘”皮影,京娘的衣袂只画了半幅,像句没唱完的戏词:“里面有个系蓝布围裙的爷爷,正对着灯箱叹气……指缝里嵌着颜料渣,在皮影上划出歪歪扭扭的‘影’字,说‘耍不动了’。铺后的木箱里,藏着套没上杆的皮影,影人身子刻着半朵梅花,旁边用金粉写着‘阿影亲启’,字迹被灯烟熏得发暗。”
皮影铺的看守是个瞎了只眼的老汉,姓影,总揣着个油布包,里面裹着块硝好的驴皮,皮上的毛刮得干干净净,边角烫着“1962”。“这铺是‘老纪家’的,纪老影刻了一辈子皮影,最拿手的是‘提线木偶影’,一个人能耍七根杆,影人的眼睛会转,嘴角能翘,街坊都喊‘纪一灯’——说他的灯油里掺了松烟,照出的影子比别家的暖三分,多一点刺眼,少一点失色。1970年元宵没的,有人说他是等徒弟阿影回来合演‘封神榜’,在灯箱旁坐了整宿,天亮时手里还攥着皮影杆;也有人说……阿影去陕北支边,在教老乡刻皮影时遇了山洪,连人带影箱被卷走了,他抱着那套新皮影,在铺前站成了个灯影。”他用拐棍敲了敲灯箱,“这箱子总在半夜亮,我守了三十年,每到纪老影忌日,就闻见股松烟味,是他当年点灯用的油香。”
沈辞的铜钱在兜里发烫,他走到灯箱旁,箱底的灯油里浮着半张字条,字迹被油浸得发黏:“阿影,新刻的‘赵匡胤’皮影用的是河套的驴皮,韧劲足,能扛住百场戏,等你回,咱把‘千里送京娘’的词儿改改,加段你爱唱的‘走西口’……陕北风大,记得把影箱盖紧,别让沙砾磨了皮影的色”,后面的字被泪水泡成了油团,只剩个“等”字还清晰。
“纪老影不是坐僵的。”沈辞摸了摸案上的刻刀,刀刃泛着寒光,“木箱的夹层里藏着本支边日记,1969年秋的,最后一页记着‘阿影教老乡刻出第一只驴皮影’。他收到阿影失踪的消息,把自己刻皮影的狼毫笔折了半截,说‘阿影勾线爱留半笔飞白,说这样活泛’,最后就那么趴在灯箱上,手里还攥着给阿影留的新皮影杆,杆上缠着根阿影的红头绳,红得发亮。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张泛黄的照片:穿工装的阿影蹲在案前染皮影,手里举着只刚刻的“青蛇”,纪老影正用灯照影,两人对着镜头笑,背后的墙上挂着张“皮影谱”,“穆桂英挂帅”的影人格外醒目。附页里的档案写着:“纪影,1969年10月在陕北教皮影时,为抢救被山洪冲毁的影箱,被卷进山沟,年仅二十一,遗物中有块刻了半只的‘京娘’皮影,是临行前纪老影给的,说‘刻影如唱戏,得有始有终’。”
赵猛踹开后箱的门,里面的皮影摞得整整齐齐,最底层的木盒里躺着那套新皮影,梅花缺了半瓣,旁边压着张字条,字迹歪歪扭扭:“给阿影留的,等他回,咱用这皮影在戏台唱三天三夜,头夜演‘千里送京娘’,二夜演‘白蛇传’,三夜演‘封神榜’,让全城的人都知道,我徒弟刻的影,比我这老头子的还活”,落款是“师父”。“这老纪够意思,”他拿起“赵匡胤”皮影晃了晃,关节灵活,“是刻了七十二刀的‘透花’,比我儿子玩的塑料皮影还精——那玩意儿关节卡得死,说‘这是卡通款,不用太真’。”
影老汉突然抹起眼泪,从梁上摘下个布包,里面是件染着泥的蓝布衫,口袋里露出张照片,是阿影在陕北窑洞的留影,背后写着“师父,老乡刻的驴皮影能上台了,就是颜料总调不匀,等我回,您得教我‘矿石混色法’,让他们的影戏也能亮瞎人眼,像咱灯影阁的那样”。“这是阿影的布衫,1970年从山沟里找着的,纪老影说‘这上面有阿影的土气,得垫在灯箱下,照出的影子才接地气’,他每次耍影,都把这布衫铺在箱底的木板上。”
皮影铺的灯突然“噗”地亮了,纪老影的虚影正提杆耍“千里送京娘”,灯影在墙上变幻,京娘的衣袂飘飘,赵匡胤的马鞭挥得生风,“咿呀”的唱腔混着皮影杆的摩擦声,漫了满铺。苏晴指着灯箱旁的虚影:“阿影哥哥在递颜料……手被山洪泡得发白,说‘师父,这佛青色够正不’,纪爷爷的影子举着皮影笑,说‘够了够了,就等这最后一折,老乡们看着,准能拍红巴掌’,墙上的灯影突然活了,京娘和赵匡胤对着作揖,背后的梅花影慢慢绽开,瓣上沾着点松烟墨,像刚从画里拓的。”
沈辞的铜钱烫得手心发麻,他能“听”到皮影关节转动的“咔咔”声,混着纪老影的念叨:“阿影总嫌我耍杆太急,说‘影得跟着唱腔走’,可陕北的戏野啊,不快点耍,镇不住场子……”他走到铺后,挪开最重的影箱,底下藏着个铁皮盒,装着阿影的烈士证,证上的照片沾着点泥垢,旁边压着那半截狼毫笔,笔锋的毛被得发亮。
陈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份支农档案,1969年的“英烈名录”里,纪影的名字旁写着“护皮影箱牺牲于山洪,追记县级模范”。附页里有篇老乡的回忆:“阿影总说他师父的皮影是‘天下最活’,说‘等学会了,要把灯影阁的手艺传到每个窑洞,让山里的娃也能看影戏解馋’,他怀里总揣着块驴皮,说‘这是根,带着就忘了想家的苦’。”
元宵的月光从窗棂钻进来,纪老影的虚影和阿影的虚影一起把“千里送京娘”演到结尾,灯影在墙上定格,像幅流动的画。两人对着灯箱鞠躬,皮影杆在手里轻轻转,灯油的香气漫出铺外,像团暖融融的牵挂。
“他们说谢谢。”苏晴轻声说,“说终于把‘千里送京娘’演完了,像当年约好的那样,影够活,戏够足,老乡们看着,该能笑着说‘这影戏,比真人演的还俏’。”
两人的虚影转身走向戏台,蓝布围裙的带子和布衫的衣角在灯影里飘,慢慢消失在元宵的灯火中。皮影杆的“簌簌”声停了,那套新皮影突然自己摆在灯箱上,旁边放着盏豆油灯,灯芯上结着朵灯花,像颗没灭的牵挂。
赵猛望着窗外的灯笼突然喊:“街口的元宵摊该开了!刚滚的黑芝麻馅,就着热汤吃,甜得能粘住牙,配着这皮影的桐油味正好!走不走?我请客——算替老纪师徒俩尝尝这口‘戏里的甜’!”
林岚白了他一眼,嘴角却扬着:“就知道吃,不过……多盛两碗给影大爷,他守了三十年皮影铺,该尝尝这团圆的甜,像当年纪老影盼的那样。”
沈辞望着渐远的皮影铺,铜钱在掌心温温的。这世上的执念,有时是藏在灯影里的戏——哪怕知道等不到,也得把影刻得细细的,把杆耍得巧巧的,万一呢?万一风把他吹回来,能笑着说“师父,你看这影,比你刻的还能活过三百年”。
车过石桥时,赵猛指着戏台的方向喊:“看!灯影亮了!怕是那师徒俩在演‘封神榜’,正比谁的皮影杆耍得溜呢!”
陈默推了推眼镜,屏幕上跳出新委托:“城东的老染坊旁,有个老绣坊,半夜总听到绣花声,丝线自己穿针,在布上绣出‘思’字,像在等绣花的人……”
“老绣坊?”赵猛眼睛亮了,“这我熟!小时候偷摸去拿丝线缠风筝,被绣娘的剪刀追着扎,线头缠了满身,现在见了绣花针还想躲……”
车厢里的笑声混着桐油的暖香飘远,老皮影铺的灯箱在元宵灯火里亮得温柔,皮影的影子漫过青石板,像在为那出迟到的“千里送京娘”,铺条带着灯影的路,路上满是演不完的牵挂,和等得到的圆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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