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八宝山回来之后，卫变了。
他不再笑了。
也不再开那些带着三分霸道七分轻佻的玩笑。
他像一只受伤后躲回洞穴的野兽，把自己关进了林卫国生前的那间书房。
房门紧闭。
林晚萤几次端着饭菜过去，都只看到一条冰冷的门缝。
她想进去，想跟他说说话，却总被他用一种沉默而冰冷的眼神，拒之门外。
那眼神里，没有了往日的宠溺和温度，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荒原。
院子里那只叫“大白”的波斯猫，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。
它不再像往常一样黏着卫，只是远远地蹲在廊下，用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，不安地望着书房紧闭的门。
夜深了。
整个院子都陷入了沉睡。
林晚萤却毫无睡意，她披着一件外套，光着脚，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书房门口。
她没有敲门，只是从门缝里，小心翼翼地朝里看。
书房里没有开灯。
只有那台老式的录像机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。
屏幕上，正反复播放着那段录像。
一九八西年，国庆阅兵，天安门城楼。
那个白发苍苍，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人，在看到人群中那面“小平您好”的横幅后，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欣慰的笑容。
然后，他缓缓地、安详地靠在身边孙女的肩膀上，闭上了眼睛。
屏幕上的“林卫国”，死了。
而书房里的“卫”，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中，看着屏幕上那个“自己”的死亡。
一遍，又一遍。
屏幕的光，明暗不定地映照在他的脸上。
那张英俊的脸庞上，没有任何表情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雕。
林晚萤的心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无法呼吸。
她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李云龙的话，像一把淬了毒的刀，将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“神格”，劈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缝。
如果那个老人是“林卫我”，那我是谁？
如果我拥有他全部的记忆、情感，甚至对这个丫头那份深入骨髓的爱，但我却没有他那颗经过岁月沉淀的、沉稳的心，那我……还算是他吗？
如果我不是他，那我只是一个……继承了他一切的、没有过去的……人造的“怪物”？
这些问题，像跗骨之蛆，啃食着他的骄傲，吞噬着他的灵魂。
又一个深夜。
林晚萤在睡梦中，被一阵“砰！砰！砰！”的、如同擂鼓般的沉重击打声惊醒。
声音是从后院的格斗训练室传来的。
她心里一紧，急忙披上衣服跑了过去。
当她推开训练室的门，眼前的景象，让她瞬间泪目。
卫赤着上半身，浑身被汗水浸透，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
肌肉贲张的线条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。
他没有使用任何格斗技巧，只是在用最原始、最野蛮的方式，一拳，又一拳地，疯狂地击打着那个重达两百公斤的特制沙袋。
他不是在训练。
他是在发泄。
是在用肉体的极致痛苦，来麻痹精神上的巨大折磨。
他是在自虐。
包裹着拳头的老茧己经磨破，鲜血从指节间渗出，将沙袋表面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。
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，只是机械地、疯狂地重复着这个动作。
首到最后，他力竭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，整个人脱力地、重重地瘫倒在了冰冷的垫子上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林晚萤再也忍不住了。
她哭着冲了进去，从墙边的医疗箱里拿出纱布和药水，跪倒在他身边，想为他包扎伤口。
“滚开！”
卫的声音沙哑而冰冷，他一把推开了她。
林晚琴被推得一个趔趄，手里的药瓶都掉在了地上。
但她没有退缩。
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、迷茫和自我厌恶的眼睛，她的心，碎了。
这一次，她没有再强行上前。
她只是默默地，端来一盆温水，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。
然后，跪坐在他身边，一言不发地，开始轻轻地、温柔地，为他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和手上的血迹。
卫的身体僵硬着，他想再次推开她。
但当他感受到那份从毛巾上传递过来的、小心翼翼的温暖，当他看到她那双哭得红肿、却充满了心疼与爱怜的眼睛时，他那颗狂躁不安的心，仿佛被一只最温柔的手，轻轻地抚平了。
他没有再动。
只是任由她，像照顾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，为他擦拭着身体。
他能闻到，她身上那股熟悉的、让他安心的淡淡馨香。
他能感觉到，她落在自己手臂上时，那滚烫的泪滴。
整个后半夜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。
林晚萤就那么跪坐在他身边，安静地陪着他。
而卫，也第一次，在这个世界上，放下了他所有的伪装、所有的霸道、所有的骄傲，像一个真正的、迷路的孩子一样，默许了这份来自他心爱女人的、温柔的“守护”。
当第一缕晨光，透过训练室的窗户，照亮他那张依然迷茫但不再狂躁的脸时，他终于缓缓地开口。
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问了她一个问题。
“丫头，如果……如果我真的不是他，只是一个拥有他记忆的……冒牌货。”
“你……还会要我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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