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门关的风像是生了锈的刀子,一下下刮在昭华的银甲上,发出细碎的嗡鸣。她勒住胯下的 “踏雪”,这匹通体雪白的战马是二哥昭昀特意为她挑选的,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,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凛冽的寒风中瞬间消散。
关外的丘陵在暮色中连绵起伏,如同沉睡的巨兽。北狄的狼旗在最远的山头上猎猎作响,猩红的布料在夕阳下泛着血腥的光泽。昭华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天子剑的剑柄,冰凉的触感透过皮革传递过来,却压不住掌心的冷汗。
“公主,北狄人又在关外叫阵了。” 副将赵武的声音带着风沙的粗糙,他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,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。这位在北疆戍守了二十年的老将,此刻眼神里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。
昭华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。“他们说什么?”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,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赵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:“他们说…… 只要公主肯打开城门投降,嫁给北狄可汗的长子,就放镇国公一条生路。”
“放屁!” 亲卫队长陈武猛地拔刀,钢刀出鞘的脆响划破了营地的死寂,“这群蛮夷也敢痴心妄想!公主,末将愿带一队人马杀出去,把那王子的狗头砍下来当夜壶!”
周围的亲卫们纷纷附和,刀光在火把下闪烁,映得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。昭华却抬手按住了陈武的刀柄,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:“冲动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她翻身下马,银甲与马鞍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落地时,脚踝在冻硬的土地上崴了一下,幸好被身后的挽月及时扶住。“公主小心!” 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,她手里捧着的暖炉早就凉透了,却依旧紧紧攥在手心。
昭华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,目光落在临时搭建的沙盘上。这沙盘是她用三天时间赶制出来的,底座是掏空的木箱,里面填满了筛过的细沙,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小木牌 —— 红色代表北狄兵力,黑色代表被困的镇国公部,而黄色,则是她带来的五千禁军。
“赵将军,外祖父被围困多久了?” 昭华俯身看着沙盘上代表镇国公营地的黑旗,那里己经被红色木牌层层包围,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缺口。
“整整七日了。” 赵武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最后一次收到消息,说粮草只够支撑三日。现在……” 他没有说下去,但每个人都明白,此刻镇国公的营地恐怕己经断粮了。
昭华的指尖在沙盘上移动,划过代表北狄主力的红色木牌。这些木牌在东门最为密集,几乎插满了整个丘陵地带。南门的木牌稀疏些,看数量应该是老弱残兵。而西门,那里只有寥寥几枚木牌,却标注着最险峻的地形。
“西门那片峡谷,能过人吗?” 她突然问道,指尖停在沙盘西侧一道蜿蜒的沟壑上。那里是她根据随军斥候绘制的地图特意标注的,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。
赵武凑近看了看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公主说的是黑风口?那地方别说骑兵,就是步兵也难走。峡谷两侧都是悬崖,底下全是碎石,稍不留意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。” 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而且北狄在峡谷口扎了个小营,虽然只有五十人,却能把整个路口堵死。”
昭华没有说话,只是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。这支箭的箭头被工匠特意打磨过,比寻常箭矢更长更尖,箭杆上缠着浸了桐油的麻布。她屈指一弹,箭羽发出轻微的震颤。
“如果不用走峡谷呢?” 她突然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,“如果我们的目标不是突围,而是……” 她手腕一转,箭头精准地戳在沙盘上标注着 “粮草” 的木牌上,“烧了他们的粮仓呢?”
赵武的眼睛猛地睁大:“公主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北狄人擅长骑兵奔袭,粮草线却拉得很长。” 昭华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,“根据斥候回报,他们的主力粮草就囤在黑风口另一侧的山坳里。只要烧了那里,不出三日,北狄必退。”
这个计划太大胆了,大胆得像是孩童的戏言。陈武忍不住开口:“公主,这太冒险了!黑风口地势险要,就算能绕过去,怎么带着火种靠近粮仓?一旦被发现,就是死路一条!”
“所以才要出其不意。” 昭华将那支特制火箭插在沙盘上的粮仓位置,“北狄以为我们只会从东门强攻,绝不会想到有人敢走黑风口。我们不用带太多人,三百精兵足够了。”
她看向赵武,目光灼灼:“赵将军,你在北疆最久,熟悉地形。这趟差事,你敢接吗?”
赵武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公主,银甲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,却莫名透出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。他想起三日前在长安城外,这位公主翻身上马时的决绝,想起她在路上修改斥候地图时的专注,突然单膝跪地,铁甲重重砸在地上:“末将遵命!”
昭华扶起他,指尖触到他甲胄上的冰碴:“记住,只烧粮草,不要恋战。看到红色信号弹就立刻撤退,我会在北门接应你们。”
赵武领命而去,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陈武看着他的背影,还是有些不放心:“公主,真要让赵将军带三百人去?万一……”
“没有万一。” 昭华打断他,声音斩钉截铁,“我们现在没有退路。” 她转身看向雁门关的城楼,那里的火把忽明忽暗,如同风中残烛。“陈武,带五百亲卫跟我走,我们去北门。”
挽月连忙跟上,手里捧着一件狐裘披风:“公主,夜深了,披上吧。”
昭华没有接,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。那里此刻应该是万家灯火,三皇兄或许正在批阅奏折,苏墨大概在江南的粥棚前忙碌。他们都在等着她的消息,她不能输。
“走。” 她翻身上马,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“让北狄人看看,大靖的公主不是只会躲在宫墙里绣花。”
踏雪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营地响起,五百亲卫紧随其后,如同一条银色的长龙,悄无声息地绕向雁门关的北门。关外的叫阵声还在继续,粗鄙的污言秽语顺着风飘过来,却没人再像刚才那样愤怒 —— 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,等着在战场上见真章。
昭华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城门上,那里的吊桥己经升起,厚重的木门上布满了箭簇的凹痕。她知道,几个时辰后,这里将是决定胜负的战场。而她,必须赢。
风越来越大,卷起地上的雪沫子,打在脸上生疼。昭华挺首脊背,任由朔风灌入领口,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。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外祖父,再等一等,我来接您回家了。
北门的城楼很快出现在视野里,守将看到是昭华,连忙让人放下悬梯。昭华踩着摇晃的悬梯登上城楼,冰冷的城砖冻得脚底发麻。她走到垛口边,朝着关外望去。
北狄的营地在夜色中如同繁星,篝火连绵数里。最前方的空地上,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北狄士兵正在跳舞,他们手里挥舞着血淋淋的头颅,发出野兽般的嚎叫。
“公主,您看。” 陈武指着最前面的高台上,那里坐着一个身披虎皮的年轻男子,想必就是北狄可汗的长子。他身边的木桩上,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,看服饰正是镇国公的亲兵。
昭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,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但她死死咬着牙,没有移开视线。她知道,越是残酷的景象,越能让她保持清醒。
“准备好家伙。” 她低声说道,声音冷得像关外的寒冰,“今夜,我们要让北狄人知道,什么叫代价。”
城楼的角落里,挽月正偷偷用布擦拭着昭华的箭囊,里面的箭矢都被她用桐油浸过,箭头裹着易燃的麻布。她的手在发抖,却不敢停下 —— 她知道,这些箭,或许就是救镇国公的希望。
夜,越来越深了。雁门关的风依旧呼啸,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序曲。昭华站在城楼之上,银甲映着月光,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。她知道,这场仗难打,但她己经准备好了。
远处的北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,只有巡逻的士兵脚步声偶尔传来。昭华看了一眼天色,估算着赵武应该己经快到黑风口了。她从箭囊里抽出那支特制的火箭,搭在弓上,箭头对准了漆黑的夜空。
“陈武,” 她轻声道,“通知下去,准备接应赵将军。”
陈武抱拳应是,转身离去。昭华深吸一口气,拉开了弓弦。冰冷的夜风灌入她的衣袖,让她在外的手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但她的手却稳如磐石,没有丝毫颤抖。
“外祖父,二哥,苏先生……”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些名字,仿佛他们的力量能透过遥远的距离传递过来,“等着我。”
话音落,她松开了手指。火箭拖着长长的火尾,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,在漆黑的天幕上留下一道耀眼的红光。
几乎在同时,关外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。北狄的营地瞬间乱成一团,火光冲天而起。昭华知道,赵武得手了。
“开门!” 她厉声下令,声音在夜空中格外响亮。
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,吊桥 “哐当” 一声落在对岸。昭华翻身上马,拔出了天子剑。剑光在月光下如同闪电,照亮了她年轻却坚定的脸庞。
“跟我杀!”
随着她一声令下,五百亲卫如同离弦之箭,跟着她冲入了北狄的营地。雁门关的夜,终于被彻底点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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