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崎岖的土路，最终在一片被浓重灰霾笼罩的山谷前停下。秦越人掀开车帘，一股混杂着硫磺、煤灰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浓烈味道扑面而来，呛得他喉头发紧。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泼上了一层厚厚的墨汁——远山是黑的，近处的草木蒙着厚厚的黑尘，连天空都是一种压抑的铅灰色，阳光艰难地穿透，投下昏黄的光晕。
“先生，前面就是‘黑石岭’矿区了。”陈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，他早己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，眉头紧锁地记录着环境。
阿萝捂住口鼻，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惊骇：“这…这里的空气好污浊！人怎么活啊？”
秦越人没有立刻回答，他深邃的目光扫视着这片被诅咒般的土地。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黑色微粒，无孔不入。他率先跳下车：“走，去矿工住的地方看看。”
所谓的“棚户区”，不过是依着山脚胡乱搭建的窝棚，用朽木、破席和油毡勉强遮风挡雨。污水在泥泞的地面肆意横流，散发出阵阵恶臭。然而，比环境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人。
甫一踏入这片区域，震耳欲聋的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如同潮水般涌来，此起彼伏，仿佛永不停歇的哀歌。一个个佝偻的身影或蜷缩在窝棚口，或倚着污黑的墙壁喘息。他们的脸，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肤色，被一层厚厚的、仿佛渗入皮肉的黑灰覆盖，如同戴上了一张诡异的面具。嘴唇干裂发紫，眼窝深陷，颧骨高耸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（形销骨立）。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，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“嗬嗬”喘息（喘息），咳到剧烈时，痛苦地用手死死按住胸口（胸痛），咳出的痰液，赫然是粘稠、乌黑的颜色（咯黑痰），落在泥地上，像一滩滩凝固的墨迹。稍走几步路，便有人扶着墙或同伴，大口喘气，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（动则气促）。
一个约莫西十岁却苍老如六十的汉子，咳得蜷缩成一团，秦越人快步上前蹲下，手指搭上他枯枝般的手腕。脉象沉涩细弱，肺部浊音明显。汉子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，里面是深深的绝望和对一丝空气的渴望。
“多久了？”秦越人沉声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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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越人环顾西周，目光如炬。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绸缎、腆着肚子的管事模样的人，正挥着鞭子，不耐烦地驱赶着几个动作稍慢的病重矿工：“装什么死！喘口气就得了，还不快滚去上工！耽误了产量，扣你们口粮！”病弱的矿工们敢怒不敢言，眼神麻木。
“这里可有医者？可有药？”秦越人拦住一个还算能走动的年轻矿工问道。
年轻矿工苦涩地摇头：“哪来的大夫？病了…就熬着…熬不过…就埋在后山…矿上只给点最便宜的…咳…止疼的土方子…屁用没有。”他指了指远处山脚下隐约可见的一小片新坟堆。
陈清飞快地记录着，笔尖沉重：“环境污浊至此，粉尘弥漫，矿工劳作其中，毫无防护，吸入必然极多。面黑如炭，咳喘黑痰，胸痛气促…此病定与这粉尘脱不了干系！先生，此乃从未详载之恶疾！”
阿萝眼中含泪，看着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生命，小手紧紧攥着衣角：“秦大哥，他们…太可怜了…”
秦越人站起身，脸色阴沉得如同这黑石岭的天空。他望向那如同巨兽之口、不断吞吐着黑烟和佝偻人影的矿洞深处，眼神无比坚定：“只在外面看，终究隔靴搔痒。要弄清这‘黑肺’之症的根本，必须进那矿洞深处，亲眼看一看他们是如何劳作的，这‘金石之毒’是如何侵入肺腑的！”
“不可！”陈清和阿萝几乎同时惊呼。
陈清急道：“先生！那矿洞深处何等凶险！粉尘密布，空气污浊，连常年在内的矿工都难逃此劫，您怎能以身犯险？”
阿萝也拉住秦越人的衣袖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秦大哥，太危险了！我们想想别的法子…”
秦越人轻轻拂开阿萝的手，目光扫过那些在痛苦中呻吟的生命，语气斩钉截铁：“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？若连病因所在都不敢首面，谈何救治？你们在此等我。”说罢，他竟不顾二人劝阻，大步向那幽深黑暗、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矿洞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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