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越人自我试验成功的消息，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，在幸存者中激起了巨大波澜。希望的光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照亮这片绝望之地。
秦越人召集了所有尚有未感染孩童的家庭。他详细解释了自己以身试法的过程、原理（激发自身抗病之力），展示了自己手臂上那枚新生的痘疤，以及他安然接触病童的事实。他言辞恳切，目光坦荡。
然而，希望的对面，是根深蒂固的恐惧。
“妖法！这是妖法！”一个失去两个儿子的老汉嘶声喊道，“痘神娘娘的毒，怎么能往娃娃身上种？这是要遭天谴的啊！”
“是啊是啊！从来没听说过！别是拿我们的娃做妖法的祭品吧？”另一个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，满脸惊恐。
“秦大夫是好心，可……这法子太邪乎了……”更多的人犹豫不决，眼中交织着渴望与恐惧。
秦越人没有气馁。他一遍遍解释，以自身为证，以性命担保。陈清也在一旁，用更通俗的语言描述着原理，强调秦越人承受的巨大痛苦和成功的意义。最终，几位经历了至亲惨死、几乎失去一切的父母，在绝望中抓住了这唯一的稻草，颤抖着在陈清准备的简陋契书上按下了手印（秦越人坚持要求知情同意）。
接种日，气氛凝重得如同上刑场。阿萝早早准备好烈酒、银针、紫草油和煎好的汤药。陈清负责维持秩序和记录。
第一个接种的是个七岁的男孩，叫石头，身体壮实。他父母紧张得浑身发抖。秦越人用最温和的语气安抚着：“石头不怕，像蚂蚁夹一下就好。”他熟练地消毒石头的手臂，稳稳地划下细痕，蘸取极其微量的痘浆（这次特意选取了一个症状轻微、精神健旺的年轻妇人的新鲜痘浆）涂抹上去。动作快、准、稳。石头只是咧了咧嘴，并未哭闹。阿萝立刻上前，小心地为他敷上紫草油，轻声安慰。父母几乎。
接着是五岁的妞妞，有些瘦弱。看到银针就吓得哇哇大哭。阿萝抱着她，像哄妹妹一样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分散她的注意力。秦越人屏息凝神，以更轻柔的动作完成接种。妞妞哭了几声，很快被阿萝安抚下来。
一个接一个……秦越人全神贯注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每一次蘸取痘浆，他都如同在称量生命。阿萝配合默契，处理伤口，喂服第一剂汤药，眼神温柔而坚定。陈清则飞快地记录着每个孩子的姓名、年龄、体质、接种时间、痘苗来源。
接种完成只是开始。秦越人、陈清、阿萝三人如同绷紧的弦，开始了不眠不休的守护。他们在孩子们临时隔离的屋子外搭了草棚，轮流值守。
“石头体温微升，37.8度，精神尚可，接种处微红。”
“妞妞有些哭闹，食欲稍差，体温37.5度，接种处出现小水疱！”
“虎子（另一个壮实男孩）反应轻微，几乎无异样！”
作者“青衫醉云画”推荐阅读《岐黄狂生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每一天，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被严密监控，汤药按时煎煮喂服，接种处精心护理。大部分孩子的反应与秦越人当初类似：低热、倦怠、局部红肿、出现小水疱、然后干瘪结痂。在精心照料下，他们平安度过了反应期！当秦越人宣布这些孩子获得了对天花的抵抗力时，他们的父母喜极而泣，跪倒在地，口中不住地喊着“活菩萨”、“再生父母”！希望的喜悦第一次真正冲淡了死亡的阴霾。
然而，阴影从未远离。最后一个接种的，是村东头王寡妇家的小儿子，豆儿。豆儿才三岁，本就体弱多病，又经历了饥饿和惊吓，瘦得像只小猫。王寡妇是最后一个同意的，她只剩这一个孩子了。接种时，豆儿哭得撕心裂肺。
接种后第二天，豆儿就开始持续高热，小脸烧得通红，喂进去的药汁多半呕了出来。接种处不仅红肿，而且迅速出现多个小水疱，水疱颜色很快变得浑浊发暗。第三天，豆儿开始神志不清，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呓语。更可怕的是，不仅接种处，他的小脸上、身上，竟然也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紫红色斑疹！这些斑疹迅速增多、扩大、融合，颜色越来越深，如同皮下渗出的淤血（紫癜）！
秦越人脸色剧变！这是最凶险的“出血性天花”或“恶性痘”的症状！也是人痘接种最可怕的失败反应——引发了致命的全身性感染！
“快！加大清热解毒！用犀角地黄汤意！生石膏加倍！加丹皮、赤芍凉血！”秦越人声音都变了调，亲自煎药。阿萝含着泪，守在豆儿身边，用冷毛巾敷额头，不断呼唤他的名字。陈清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，记录着：“……高热不退（40.1度），神昏谵语，周身紫斑密布，接种处及面部新发痘疹呈紫黑色，浆少血多……”
秦越人用尽了浑身解数，针刺放血泄热，灌服最强力的凉血解毒汤药。但豆儿的病情如同决堤的洪水，势不可挡。紫黑色的斑疹遍布全身，有的地方甚至开始渗血。高热持续灼烧着他小小的身体。第西天夜里，豆儿在秦越人怀中，发出几声微弱痛苦的抽泣后，气息彻底断绝。
死寂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王寡妇撕心裂肺的嚎哭声猛地炸开：“我的儿啊——！你这个杀千刀的庸医！你还我儿子！你还我儿子啊——！”她疯了一样扑向抱着豆儿遗体的秦越人，又抓又打。
“妖人！你害死了豆儿！”
“他根本不是救人！他是来放毒的！”
“瘟神！他就是瘟神！”
刚刚还充满感激的人群瞬间被点燃，恐惧和愤怒如同瘟疫般蔓延。质疑、指责、咒骂如同冰冷的箭矢，射向呆立在原地的秦越人。他怀中抱着豆儿尚有余温却己冰冷的小小身体，脸上被王寡妇抓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，但都比不上心中那如同被撕裂掏空般的剧痛和冰冷彻骨的绝望。他成功了七次，却失败了一次，而这一次的代价，是一条鲜活无辜的幼小生命！巨大的内疚、挫败感和对自身方法的根本性质疑，将他瞬间拖入了无底的深渊。他脸色惨白如纸，身体晃了晃，几乎站立不稳。陈清和阿萝冲上来扶住他，眼中也充满了巨大的悲痛和茫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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