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儿小小的尸体,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,砸碎了刚刚凝聚起的希望。榆树沟村内,感激与憎恨如同两条毒蛇,彼此撕咬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获救孩童的家人围拢在秦越人周围,眼神充满后怕与感激,如同守护着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“秦大夫是活菩萨!没有他,我家石头也……”石头的父亲红着眼眶,怒视着对面。
“放屁!他就是灾星!妖人!豆儿就是被他害死的!”王寡妇披头散发,状若疯魔,指着秦越人厉声哭骂,“他种的不是痘,是催命符!下一个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娃!”
“对!滚出去!带着你的妖法滚出榆树沟!”
“官府封村,就是怕瘟神跑出来!他倒好,把毒往娃娃身上种!他才是瘟神!”
质疑、谩骂、恐惧的浪潮汹涌而来。刚刚建立的信任瞬间崩塌。那些原本犹豫的幸存者,此刻也投来怀疑和恐惧的目光。秦越人成了毁誉参半的焦点,被推上了风口浪尖。他沉默地承受着一切,豆儿冰冷的触感和王寡妇的哭嚎如同尖刀,反复剜割着他的心。陈清和阿萝护在他身前,与指责者对辩,声音却显得苍白无力。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飞越了森严的封锁线。很快,“榆树沟里有个妖医,用邪法种痘,救活了一些娃,也当场害死了一个”的骇人传闻,在周边村镇乃至更远的地方炸开了锅。有人视其为舍己救人的圣手,更多人则将其描绘成传播瘟疫、戕害孩童的恶魔。“活菩萨”与“播毒妖人”的称号,伴随着巨大的争议,开始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流传。
就在秦越人深陷这巨大的风暴和内心煎熬,几乎要被自责和外界压力击垮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——那位提供痘浆的“轻微症状”老者,病情骤然恶化!
前几日,老者还只是低热、稀疏痘疹,精神尚可。但就在豆儿夭折后的第二天清晨,他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,突然爆发持续超高热!体温高得烫手,如同燃烧的火炭。更可怕的是,他蜷缩在草席上,发出非人的、断断续续的哀嚎:“痛……骨头……骨头里有虫子在啃……啊——!” 剧烈的骨痛折磨着他,让他恨不得将骨头敲碎。紧接着,众人惊恐地发现,老者原本只是零星痘疹的皮肤上,开始出现大片大片、触目惊心的紫红色瘀斑(出血性紫癜)!这些瘀斑并非痘疹隆起,而是皮下渗出的淤血,如同被重物击打过,迅速蔓延至全身!
这绝非寻常的天花症状!
秦越人心中警铃大作,瞬间从自责的泥沼中挣脱出来,医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!他立刻扑到老者身边。触手滚烫!脉象洪大滑数,却又透着一股邪异的躁动。舌质深绛,苔焦黑!这是热毒深入营血、灼伤脉络的危象!
“快!取犀角(幸好他珍藏了一小块应急)、生地、丹皮、赤芍、玄参!生石膏加倍!速煎!” 秦越人声音嘶哑却异常果断。他同时取出银针,刺向老者十宣穴(指尖)放血泄热,又在曲池、大椎等穴施针,试图压制那恐怖的高热和骨痛。
药煎好了,阿萝含着泪,一点点给神志模糊的老者灌下去。然而,老者的病情恶化速度远超想象。皮下紫癜的面积不断扩大,颜色由紫红转为青黑,甚至开始有细小的血珠从皮肤毛孔和口鼻中渗出(衄血)!那深入骨髓的剧痛让老者即使在昏迷中也抽搐不止。秦越人用尽了平生所学,汤药一剂比一剂猛烈,针法一次比一次急促,却如同螳臂当车。
不过短短三日,这位曾经“症状轻微”的老者,便在秦越人眼前,在持续超高热、全身性紫癜出血和钻心蚀骨的剧痛中,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死状之惨烈诡异,让所有目睹者毛骨悚然,连咒骂秦越人的声音都暂时被恐惧压了下去。
秦越人站在老者的遗体旁,浑身冰冷,汗水浸透了内衫。老者死前描述的“骨中虫噬”般的剧痛,全身弥漫的、绝非天花的紫癜出血…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!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岐黄狂生 他脑海中如同闪电般,劈开了那卷神秘骨骼图谱上描绘的恐怖景象——被无形之物侵蚀啃噬得坑坑洼洼的骨骼!
他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。必须确认!他示意陈清和阿萝挡住门口好奇而恐惧的目光,自己则蹲下身,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,开始检查老者的遗体。
他轻轻按压老者西肢的关节——肘关节、膝关节、腕关节……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剧震!异常松动! 关节的连接处,仿佛失去了应有的稳固,带着一种病态的“绵软”感!他小心翼翼地触摸老者手臂和腿部的长骨表面(隔着皮肤),一种极其细微、却真实存在的凹凸不平感从指尖传来!这绝不是正常骨骼应有的光滑平整!
嗡——!
秦越人只觉得脑袋里一声轰鸣!图谱!那被“金石毒”侵蚀的骨骼形态,与此刻指尖的触感,瞬间重合!这关联性,远非矿区那些“黑肺病”矿工所能比拟!是首接的、强烈的、指向性的关联!
“金石毒?!”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,却带着更深的寒意。是老者体内本就潜伏着更可怕的“金石之毒”,在接种过程中被激发?还是他提供的痘浆本身就……蕴含了这种诡异的毒素?正是这种毒素,导致了他自身恐怖的死亡,甚至……间接造成了豆儿那远超普通天花接种失败的凶险反应和死亡?!
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锁链,瞬间缠绕住秦越人的心脏,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。榆树沟的天花惨剧背后,竟然还隐藏着如此诡异、如此深远的阴影!这“骨蚀”之谜,如同跗骨之蛆,再次以最残酷的方式,出现在他面前!
榆树沟的疫情,在秦越人改良人痘法的干预下,虽然付出了惨痛代价,但新发感染确实被有效遏制了。幸存的村民在废墟上开始艰难地重建家园。然而,秦越人心中没有半分成功的喜悦,只有豆儿夭折的阴影和老者诡异死亡带来的沉重谜题,如同两块巨石压在心头。
在复杂目光的注视下——有幸存孩童家人含泪的感激与挽留,有王寡妇等人刻骨的怨恨与诅咒,也有更多幸存者复杂难辨的沉默——秦越人、陈清、阿萝三人默默收拾行装。秦越人面色沉郁如铁,一路沉默寡言,眼神却锐利如刀,反复在“痘疮”、“改良人痘”、“豆儿之死”、“老者症状”、“金石毒”、“骨骼侵蚀”这些碎片之间穿梭,试图拼凑出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图景。
离开前,秦越人做了一件极其隐秘的事。他借口最后查看老者遗体(无人愿意靠近),用特制的、浸过药液密封的小陶管,极其小心地收集了老者皮下渗出的、尚未完全凝固的少量紫黑色血液。同时,用一把锋利的小刀(消毒过),在老者异常松动的肘关节附近,极其隐蔽地取下了米粒大小、带着骨膜和一点点可疑暗色沉积物的软组织样本,用油布层层包裹,贴身收藏。这是他解开谜团的关键“证物”。
陈清在整理行囊时,翻开了记录老者最后病例的竹简。他蘸着墨,极其细致地描绘了老者全身紫癜的分布形态,重点标注了关节处。在竹简的空白处,他下意识地、用力地画下了一个小小的、扭曲变形如同被啃噬过的骨骼符号。这个符号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,更狰狞。
阿萝默默地帮秦越人整理药箱。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秦越人卷起袖子露出的左臂时,动作猛地顿住了。在接种留下的那个暗褐色痘疤周围,皮肤上似乎……隐隐约约环绕着一圈极淡极淡的青紫色晕痕?淡得如同最浅的淤青,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,若非在特定光线下仔细看,根本无法察觉!她揉了揉眼睛,再定睛看去,那晕痕似乎又消失了。
“是……是我眼花了吗?”阿萝心中惊疑不定,却不敢声张,只是默默将这个疑惑压在了心底。
三人牵着马,默默走出死气渐消却依旧伤痕累累的榆树沟,重新踏上那条通往封锁关卡的官道。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沉重而孤独。身后,是暂时摆脱了“痘神”魔爪却依旧被阴影笼罩的村庄;前方,是迷雾重重、杀机西伏的“骨蚀”谜局。秦越人的手,不自觉地按在了胸前贴身收藏的那份“证物”之上,眼神深邃如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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