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时借住的简陋石屋里，油灯如豆，映照着秦越人沉静却异常坚定的脸庞。阿萝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粟米粥，看着他手臂上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，忧心忡忡。
“师父，您的手…”她欲言又止。
秦越人放下手中的炭笔和记录用的竹简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仿佛穿透黑暗，看到了那片吞噬健康的黑石湾。他缓缓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如锤敲在阿萝心上：“阿萝，准备一下。明日，我需取黑石湾中心处最浑浊的海水，浸泡左臂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阿萝手中的陶碗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粥洒了一地。她脸色瞬间煞白，冲到秦越人面前，声音因极度惊骇而拔高变调：“浸泡？师父！您疯了吗？！您都看到陈伯他们的惨状了！那毒…那毒沾上一点就生疮烂肉！您要…您要把整条胳膊泡进去？！不行！绝对不行！”她死死抓住秦越人的衣袖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“万一…万一毒入骨髓，这条胳膊就废了！甚至…甚至性命不保啊师父！”
闻声赶来的水生和几位信任秦越人的村民也惊呆了，面面相觑，难以置信。
秦越人轻轻拂开阿萝的手，眼神深邃如海：“我知凶险。然，此毒诡异，病程变化莫测。仅靠观察患者，无法精确把握其入侵肌理、演变溃烂之机要，更无法体会其‘奇痒’之根源。”他拿起竹简，上面是他根据观察推测绘制的简易病程图，“唯有亲身经历，如影随形般记录下每一次细微变化——何时起疹？疹形如何？何时化泡？泡液何状？何时溃烂？脓质如何？瘙痒何时起？如何加剧？有何诱因？与疼痛交替之规律？是否伴有内热、昏沉？”他顿了顿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唯有如此，方能在万般痛苦中，寻得那克毒制胜的关窍！此乃破局唯一之法！”
“可这代价太大了！”阿萝泣不成声，“师父，您是神医，您若折在这里，天下还有谁能救更多的人？”
“医者父母心，见疾如见己身之痛。”秦越人眼中闪过一丝悲悯，随即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，“此毒不解，望潮村永无宁日，且恐蔓延他处。我意己决，毋须再劝。”
次日，黑石湾。天空铅云低垂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秦越人挽起左臂衣袖，露出结实的小臂。他亲自用木桶从海湾中心、漂浮死鱼最多、海水最粘稠如泥浆的地方，打上了一桶散发着恶臭的海水。阿萝站在几步外，脸色惨白如纸，嘴唇咬出了血印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却无法阻止。
秦越人面色平静地将左前臂缓缓浸入那污浊冰冷的毒水之中。青衫醉云画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，紧接着，那熟悉的、如同被无数烧红细针攒刺的剧痛猛然爆发！他闷哼一声，额头青筋瞬间贲起，豆大的汗珠滚落。他强忍着抽回手臂的本能，死死按住桶沿，任凭那带着死亡气息的海水包裹着手臂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半个时辰后，手臂离开水面，皮肤己被泡得发白起皱，接触处密布着针尖大小的红点，触之灼热。秦越人顾不上擦拭，立刻拿起炭笔，在竹简上飞速记录：“辰时三刻浸入，冰冷刺骨。随即剧痛如针灼，持续约一刻。离水后，肤白发皱，密布粟粒状红疹，触之灼热，微麻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，成了阿萝永生难忘的炼狱。秦越人每日定时浸泡手臂，时间越来越长。红疹迅速扩大、融合，变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斑。第二日，红斑上鼓起一个个黄豆大小的水泡，晶莹透亮，内里却隐隐泛黄。秦越人强忍着手臂的胀痛和灼烧感，用细针小心刺破一个水泡，观察流出的清亮微黄液体，嗅闻其气味，详细记录：“水泡生于红斑之上，壁薄，液清微黄，腥气初显。刺破后，创面鲜红，灼痛加剧。”
第三日，水泡开始变得浑浊，部分自行破溃，流出粘稠腥臭的黄水，疮口边缘开始糜烂。更可怕的是，那传说中的“奇痒”如同附骨之疽，猛地袭来！秦越人坐在灯下记录，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他的呼吸变得粗重，额头冷汗涔涔，眼神时而锐利地盯着竹简，时而又因难以忍受的瘙痒而涣散失焦。他猛地用右手死死扣住左腕，指甲深深陷入皮肉，用疼痛来对抗那钻心蚀骨、仿佛有无数虫蚁在皮肉之下、骨髓之中疯狂啃噬爬行的痒感！
“痒…痒如蚁噬骨髓…钻心…无休无止…与灼痛交替…尤以夜间、温暖时为甚…”他咬着牙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笔迹因手臂的颤抖而扭曲变形。他尝试用银针浅刺疮周，观察反应；忍着恶心收集渗出的脓液，在油灯下细看是否有微小活物。
阿萝日夜守在他身边，心如刀绞。她端来清水，用最轻柔的布巾为师父擦拭疮口周围完好的皮肤，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水盆里。普通的清热解毒草药敷上去，如同石沉大海，毫无作用。她看着师父因剧痒而扭曲的脸庞，看着他因无法入睡而深陷的眼窝和憔悴的面容，看着他为了保持清醒记录而用头轻轻撞击墙壁…每一次撞击，都像撞在阿萝的心上。她终于明白师父所说的“酷烈”是何含义，这不仅是肉体的酷刑，更是意志的炼狱！她恨这毒疮，更心疼师父近乎自毁的执着。她默默收集着师父记录下的每一个症状，每一个时间点，眼中除了悲痛，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——她必须找到解药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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