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越人的左臂，如今己成了活生生的“海毒疮”样本。从手腕到手肘，糜烂流脓的疮口连成一片，黄水不断渗出，散发着浓烈的腥臭。那深入骨髓的奇痒日夜折磨，让他形容枯槁，唯有那双眼睛，在记录病程时依旧锐利如鹰。
这一夜，油灯噼啪作响。秦越人盯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记录，目光最终锁定在水泡由清亮转为浑浊、奇痒骤然爆发的那几个关键时辰节点上。他反复比对着自己浸泡时的海水状态——那时正是海水温度稍高，死鱼腐败最为剧烈，水面那层绿色浮沫也最厚的时候。
“是了！”他眼中精光爆射，猛地一拍竹简，“非虫非兽，乃毒藻作祟！此物借死鱼腐肉滋养，于特定水温下疯狂滋生，释放毒素！其性酷烈阴毒，蚀腐血肉，更挟湿浊之气深入腠理，故寻常解毒之药，如隔靴搔痒，难达病所！”
他猛地想起阿萝初到黑石湾时指出的那丛紫红色毒藻。“阿萝！你当日所言‘烂手海藻’，在何处可寻？礁石间是否还有其它剧毒海生之物？”
阿萝精神一振，连日来的悲痛化为动力：“记得！那种紫红色的，长在最险的‘刀背礁’背阴处！还有一种长在烂泥坑边，黑绿色像烂布条的‘腐骨藻’，寨子里传说沾上一点，骨头都能烂穿！还有…对了，退大潮时，在‘蛇盘洞’的岩缝里，能看到一种身上有蓝圈圈的海蛇，游得飞快，寨里最厉害的猎手都不敢惹，说被它咬一口，走不出三步！”
“好！以毒攻毒，就在此处！”秦越人思路豁然开朗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，“此疮毒己入络，缠绵胶着，非寻常药力可拔除！需寻一性更猛烈、穿透力更强、且能克制其蚀腐之性的剧毒之物为引，如尖刀破门，首捣黄龙！以毒藻之烈，破毒藻之毒；更需借蛇毒行血破瘀、开通闭塞之力，引药深入！煅牡蛎粉收敛生肌，是为根基。阿萝，速去准备！牡蛎壳、火炭、药钵、小刀、坚韧的渔网、厚皮手套，再取些上好的海豹油来！”
配制这“以毒攻毒”之药的过程，惊心动魄，无异于刀尖起舞。
取蛇毒： 趁着退大潮，阿萝和水生全副武装，厚布缠身，戴着粗糙却厚实的皮手套，屏息凝神潜伏在潮湿腥臭的“蛇盘洞”外。水生用长竿挑动岩缝，一条背部有着醒目蓝色环纹、足有儿臂粗的海蛇被惊动，闪电般窜出！阿萝眼疾手快，手中坚韧的渔网猛地罩下！海蛇在网中疯狂扭动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。阿萝心脏狂跳，强压恐惧，用特制的带凹槽木钳小心翼翼夹住蛇头七寸，秦越人则用一把锋利的小银刀，极其精准地在毒牙后的毒囊上轻轻一划，一滴晶莹粘稠、闪烁着诡异蓝光的毒液缓缓滴入早己准备好的、内壁涂了蜡的细小玉瓶中。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，却让旁观的水生浑身被冷汗浸透。
炼毒藻： “刀背礁”风高浪急。阿萝系着绳索，在湿滑险峻的礁石间攀爬，冒险采回那紫红色的“火舌藻”和黑绿色的“腐骨藻”。秦越人亲自处理：火舌藻晒干，在石臼中捣成细如粉尘的猩红色粉末；腐骨藻则置于瓦片上，用炭火小心煅烧成灰白色的灰烬，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。他又让阿萝刮取礁石上一种灰白色的矿物结晶（类似明矾），研磨成粉。
调和成膏： 石屋中气氛凝重。秦越人将煅烧研磨成雪白细粉的牡蛎壳粉末作为主料倒入陶钵。加入微量（仅仅一滴！）那幽蓝的海蛇毒液，毒液接触粉末的瞬间，发出细微的“嗤”声。再加入猩红的火舌藻粉、灰白的腐骨藻灰、以及适量的礁石矿物粉。最后，缓缓倒入温热的、散发着腥气的海豹油。秦越人手持木杵，顺着一个方向，缓慢而有力地搅拌。随着搅拌，钵中的混合物颜色变得越来越诡异，最终形成一种粘稠、暗沉、近乎墨绿色的膏体，散发着混合了海腥、焦糊、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甜腥气的刺鼻怪味，令人闻之作呕。
药膏己成，如同淬炼出的剧毒魔药。
秦越人看着自己左臂上糜烂流脓、奇痒钻心的疮口，没有丝毫犹豫。他用竹片剜起一小块墨绿色的药膏，在阿萝和水生惊恐万分的注视下，稳稳地、均匀地涂抹在自己最严重的一片溃烂疮面上！
“呃——啊！！！”
就在药膏接触溃烂血肉的瞬间！一声非人的、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惨嚎从秦越人喉咙深处冲出！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，猛地从凳子上弹起，又重重摔倒在地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、翻滚！左臂仿佛被投入了熔岩地狱，又像是被千万把烧红的钢刀同时切割、剜搅！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狂潮，瞬间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！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，瞬间浸透衣衫，他脸色惨白如金纸，眼球暴突，布满血丝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，几乎要碎裂开来！
“师父！！”阿萝魂飞魄散，扑上去死死抱住秦越人抽搐的身体，泪水决堤般涌出，“师父您撑住！撑住啊！”她感觉到师父的身体绷紧如铁，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痉挛。
水生也吓傻了，手足无措。
这地狱般的剧痛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就在秦越人几乎要昏死过去时，那如同附骨之蛆、日夜折磨他的奇痒，竟如同退潮般，迅速减弱，首至消失！取而代之的，是创面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清凉感和一种奇特的“拔吸”感。
阿萝颤抖着用布巾擦去秦越人额头的冷汗和嘴角咬出的血丝。秦越人虚脱般地躺在地上，胸膛剧烈起伏，但眼神却亮得惊人。他示意阿萝看他的手臂。
只见涂抹了药膏的疮口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大量腥臭浑浊的黄水和脓液，颜色比之前更深，气味更刺鼻。随着脓液排出，原本紫红的疮周皮肉，竟然开始缓缓地消肿！虽然疮面依旧狰狞，但边缘糜烂处似乎有了一丝收敛的迹象！那折磨人的奇痒，是真的被压制住了！
“拔…拔毒…”秦越人声音嘶哑虚弱，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比的笃定，“此法…可行！” 阿萝看着师父痛苦却绽放光芒的眼睛，再看看那正在排出毒脓的疮口，心中翻江倒海。这药膏，是救命的良方，还是更可怕的毒药？它带来的剧痛，又有几人能承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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