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启铭轻轻关了窗，把那抹孤单的影子关在外面。他知道，明天一早，张倩又会变成那个穿着紧身毛衣、踩着高跟鞋的浪荡样子，在刘长根面前撒娇，在李科长面前发嗲。
可他永远记得今夜她心里的那句话，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，只等一场雨，就能发出芽来。
雨，好像又开始下了。
——
秋雨下得缠绵，连下了整周。办事处的屋檐垂着水线，把青灰色的天空割成了碎片。王启铭坐在桌前改材料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，混着窗外的雨声，像支没尽头的催眠曲。
“这道题到底选啥啊？”西头办公室传来张倩的抱怨，带着点烦躁的鼻音。
王启铭放下笔，看见她正趴在桌上啃笔头，面前摊着本《公共基础知识》，书页被翻得卷了边。台灯的光落在她的侧脸，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扇形的阴影，鼻尖沾着点墨水，像只偷喝了钢笔水的猫。
“哪道？”他走过去时，带起阵油墨味。
张倩抬眼时，眼睛亮了亮，又很快耷拉下来：“就是那个公文格式，通报和通知到底有啥区别？”她把书往他面前推了推，指甲在“通报”两个字上划来划去，“刘主任说下个月有事业编考试，让我试试，可我看这些字就头疼。”
王启铭的指尖碰到书页，那里还留着她的温度。“这题我上次做过，答案是B。”一个带着点期待的声音钻进脑子里，“他要是能给我讲讲就好了……比看这破书强多了。”
“通报是表彰或批评，通知是布置工作。”他拿起笔，在纸上画了个表格，“你看，适用范围不一样。”笔尖划过她刚才划过的地方，留下道淡淡的墨痕。
张倩的头凑了过来，发梢扫过他的手背，像根柔软的羽毛。“那这个呢？”她指着道简答题，“基层治理的基本原则，我背了三天都记不住。”
王启铭的手顿了顿。她的呼吸喷在他的手腕上，带着股淡淡的薄荷糖味，是下午在镇供销社买的那种。“其实有诀窍，”他把“党的领导”“群众路线”几个词圈出来，“你把这五个原则编成顺口溜，比如‘党领群众法德治’，好记。”
张倩跟着念了两遍，突然笑：“还真行！你咋想出来的？”她的肩膀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胳膊，毛衣上的绒毛粘了根在他袖口，“比我们村小学老师教的强多了。”
王启铭的手指蜷了蜷。就在触碰的瞬间，他听见个很轻的念头，像片雪花落在火炉上：“他教我的时候，真好看……”
“以前帮同学复习过。”他往旁边挪了挪，拉开半尺距离，鼻尖的洗发水味却更浓了，是那种超市促销装的柠檬味，混着她身上的茉莉香皂味，倒也清爽。
雨突然下大了，砸在玻璃上噼啪响。张倩抬头看了眼窗外，突然“呀”了一声：“我的衣服还晾在院里！”
两人跑到院里时，晾衣绳上的衬衫己经湿透了，像片耷拉着的海带。张倩踮着脚够最上面的毛衣，牛仔裤的裤腰往下滑了滑，露出截肉色的内裤边，像道偷偷藏着的彩虹。
“我来吧。”王启铭伸手把毛衣取下来，水珠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，打在张倩的鞋面上。
“谢谢。”她接过毛衣时，手指在他手心里碰了下，像片融化的雪，“这天说变就变，跟刘主任的脾气似的。”
王启铭没接话，只是把剩下的衣服收进盆里。他听见她心里在笑，像雨珠落在空罐子里：“刚才他够衣服的时候，胳膊上的肌肉真好看……比王二麻子那软塌塌的强多了。”
回到屋里，张倩把湿衣服往盆里一扔，突然打了个喷嚏。“阿嚏——”她吸了吸鼻子，鼻尖红得像颗樱桃，“这天儿真冷。”
王启铭从自己屋里拿了条毛巾递过去：“擦擦吧。”
“你还有干净毛巾？”张倩接过去时，故意往他身边靠了靠，“我那几条都洗了没干呢。”她的头发往下滴水，打在他的手背上，凉丝丝的。
王启铭的喉结动了动。他听见她心里在想：“离这么近，他要是能抱抱我就好了……就一下……”
“我去烧点水。”他转身往灶台走，脚步有点乱。
张倩在后面笑：“书呆子，还会烧火？”
但王启铭听见了她心里的暖意，像灶膛里刚燃起的火苗：“他好像……也没那么讨厌。”
水烧开时，己经晚上九点多了。张倩捧着搪瓷缸小口喝水，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。“你说我能考上不？”她突然抬头，眼睛里带着点不确定，像只迷路的小鹿，“我初中都没毕业，连拼音都认不全。”
王启铭往她缸里加了勺红糖：“能。”他想起上次帮她改简历，她写的“精通办公软件”其实只会开机关机，却在他教了两周后，真的学会了做表格，“你比自己想的聪明。”
张倩的脸突然红了，低头搅着红糖：“你就骗我吧。”但他听见了她心里的雀跃，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，一圈圈荡开：“他居然说我聪明……”
雨还在下，敲得窗棂哒哒响。办事处的其他人早就睡了，只有他们这两间屋还亮着灯，像黑夜里的两颗星。王启铭把《公共基础知识》翻到“公文写作”那章：“我再给你讲讲请示和报告的区别，这个常考。”
张倩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对面，膝盖几乎碰到他的凳腿。她听得很认真，偶尔提问时，呼吸会喷在他的手背上，带着点红糖的甜气。有次她伸手去指书上的字，袖口滑下来，露出半截胳膊，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像瓷，手肘处有颗小小的痣，像粒不小心沾上去的墨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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