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过后的风带着股刺人的凉，王启铭裹紧外套往李村走时，路边的杨树叶正往下落，像只只黄蝴蝶。张倩骑着电动车跟在后面，车筐里装着箱包装精美的白酒，是刘长根特意让从镇超市买的“衡水老白干”，说是去村支书李铁牛家吃饭，不能失了办事处的体面。
“你说李铁牛突然请吃饭，是不是没安好心？”张倩的电动车跟他并排，风吹得她的围巾往他脸上飘，带着点护手霜的杏仁味，“上次催他交土地流转费，他跟刘主任吵得脸红脖子粗。”
王启铭踢开脚边的石子，看着它滚进路边的排水沟。“刘主任说他儿子要订婚，想请办事处帮忙协调下彩礼的事。”他想起早上刘长根交代的话，嘴角忍不住抽了抽——李村的彩礼行情己经涨到十八万，李铁牛家刚盖了新房，确实拿不出。
张倩突然笑出声，电动车晃了晃：“协调彩礼？刘主任咋不首接说帮他借钱？”她往王启铭这边靠了靠，挡风被蹭过他的胳膊，“等会儿吃饭，你可得帮我挡挡酒，李铁牛那帮亲戚，能把人喝到桌子底下去。”
王启铭的指尖碰到她的挡风被，听见个紧张的声音在脑子里转：“上次去李村收合作医疗款，被他堂哥灌了三杯啤酒就晕了，这次可不能再出洋相……”
李铁牛家的二层小楼在村口格外显眼，红砖墙配着不锈钢护栏，门口还停着辆半旧的五菱宏光，车身上印着“李村建材”的字样。刚到门口，就见李铁牛穿着件黑色皮夹克迎出来，肚子把衣服撑得鼓鼓的，像揣了个篮球。
“王干事，张干事，可算把你们盼来了！”他的大嗓门震得王启铭耳朵嗡嗡响，伸手就去握王启铭的手，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，“快屋里坐，炕都烧好了！”
王启铭的手指被他攥得生疼，听见个洪亮的声音在脑子里喊：“这研究生看着文弱，不知道酒量咋样？等会儿得试试他的斤两！”
“李书记太客气了。”王启铭抽回手，揉了揉发红的指关节，“刘主任临时有事，让我们俩代他来道贺。”他把手里的白酒递过去，“一点心意。”
李铁牛的眼睛在酒箱上瞟了瞟，脸上的笑更浓了：“还带啥东西！见外了不是！”他接过酒往屋里拎，脚步却顿了顿——王启铭看见他心里在嘀咕：“才带一箱？去年张保国来，可是扛了两箱！这刘长根，越来越抠门了！”
屋里己经坐了不少人，炕沿上挤着三个抽烟的老汉，地上的圆桌旁围着几个中年男人，个个脸上泛着红，看样子己经喝上了。张倩刚跨过门槛，就被个穿红棉袄的妇女拉到炕边：“这就是办事处的张干事吧？可算见着活人了！”
王启铭的袖口蹭过那妇女的花棉袄，听见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脑子里响：“这闺女长得真俊，比村东头的王寡妇强多了……不知道跟李书记的儿子有没有缘分？”
“婶子您太会夸人了。”张倩笑得眉眼弯弯，往王启铭身边靠了靠，“我可没您说的那么好。”她心里却在骂：“这老婆子眼神有问题吧？我穿的明明是米色风衣！”
李铁牛把王启铭往主位上推：“王干事是文化人，坐这儿！”他往炕桌上摆酒杯，玻璃杯子在粗瓷盘里叮当作响，“咱村没别的好东西，就是这粮食酒是纯粮酿的，不上头！”
王启铭刚要推辞，就见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端着酒杯站起来，脸上的青春痘红得发亮：“我先敬王干事一杯！我叫李军，是咱村的民兵连长！”他往王启铭杯里倒酒，酒液溅出来不少，“听说您是研究生？那可得多指导指导咱村的年轻人！”
王启铭的指尖碰到酒杯，听见个不服气的声音在脑子里转：“不就是多读了几年书？有啥了不起的！等会儿把你灌趴下，看你还装不装！”
“指导谈不上，互相学习。”王启铭端起酒杯，刚碰到嘴唇，就被张倩抢了过去。“军子，”她笑盈盈地跟李军碰了碰杯，“王干事胃不好，这杯我替他喝！”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，喉结滚动的样子被王启铭看得清清楚楚——他听见她心里在喊：“这傻小子，看不出是鸿门宴吗？”
李铁牛在旁边拍了拍手：“张干事好酒量！巾帼不让须眉啊！”他给张倩的杯里又满上，“我也敬你一杯，多谢办事处平时照顾咱村！”他心里却在想：“这娘们倒是机灵，可惜是刘长根的人，不然真想挖过来帮我管账。”
炕桌上的菜很快摆满了，大盘的红烧肉冒着油光，白瓷碗里盛着炖得烂乎的排骨，还有盘翠绿的菠菜，据说是刚从院里掐的。李铁牛的媳妇——那个穿红棉袄的妇女，正蹲在灶门口添柴，火光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。
“快尝尝这排骨，”李铁牛给王启铭夹了块最大的，“我家老婆子的拿手菜，放了当归黄芪，补身子！”他往王启铭杯里倒酒，酒壶嘴故意往他手上滴了两滴，“这酒是我侄子在酒厂上班捎的，五十度，够劲儿！”
王启铭的手背上沾着酒液，冰凉。“李书记，我真不能多喝，下午还得回办事处整理台账。”他把酒杯往旁边挪了挪，听见个嘲讽的声音在脑子里响：“还整理台账？装啥正经！来了就得喝到位！”
“台账啥时候不能整理？”炕沿上的老汉突然开口，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，“年轻人就得喝点酒，不然咋跟老百姓交心？”他往王启铭那边凑了凑，一股烟味混着汗味扑过来，“我年轻时候在公社，跟书记喝酒，一顿能喝三斤！”
王启铭认出他是村老支书，上次调解宅基地纠纷时见过。“大爷说得是，”他笑了笑，端起酒杯抿了口，“但我确实酒量浅，怕扫了大家的兴。”他听见老支书心里在嘀咕：“这小子倒是会说话，比刘长根那愣头青强……就是不知道办事咋样。”
张倩突然笑着打岔：“李书记，您儿子订婚的事，女方家那边松口了没？”她给李铁牛夹了块红烧肉，“我叔在镇民政所，要是需要开证明啥的，尽管找我。”
李铁牛的脸突然垮了，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：“别提了！那丫头家非要十八万八，还得要辆小轿车，不然不嫁！”他往王启铭这边看了看，“王干事，你说现在的年轻人，咋这么物质？”
王启铭的手指在桌布上划了划，听见个盘算的声音在脑子里转：“这事儿得让办事处帮忙想想办法，最好能让镇里出面协调下，少要点彩礼……实在不行，借点也行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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