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血灯笼
腊月二十八,年关的寒气像淬了毒的刀子,刮得人脸生疼。李长山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齐膝深的积雪里,每一步都陷得艰难。背上的狍子肉和冻硬的野鸡死沉,坠得他脊梁骨嘎吱作响。山货换来的几张毛票,薄得揣在怀里都感觉不到分量。这年景,连活人都快冻透了,谁还稀罕这些野物?他啐了一口,唾沫星子没落地就冻成了冰碴。
雪粉子迷眼,灰蒙蒙的天压得极低,辨不清时辰。只能凭着模糊的方位感,在莽莽林海里挣扎。这片林子他本该熟稔于心,此刻却陌生得如同鬼蜮。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,挂着厚厚的雪凇,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。太静了,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像擂鼓,撞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“娘的,邪门了…”他低声咒骂,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的皮绳,手习惯性地往腰间的猎枪摸去。冰冷的枪管贴着手心,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。就在这时,脚下被雪里埋着的枯藤一绊,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!
“噗!”积雪呛了他满口满鼻。他狼狈地挣扎,手脚并用想爬起来,背上的重量却像座小山一样压着他。慌乱中,他下意识地挥动手臂想抓住什么支撑,那杆老旧的猎枪被猛地甩了出去!
“哐当!”一声闷响,枪管不偏不倚,正好卡在了前方一棵老歪脖子树的粗大树杈里!枪托朝天,枪口斜斜地指着地面,像一具被钉死在树上的怪异祭品。
李长山的心猛地一沉!猎枪是山里人的胆,更是命!他顾不得满身雪泥,手脚并用地扑过去,踮起脚尖,拼命去够那卡在高处的枪托。指尖刚刚触到冰冷的木质,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,毫无征兆地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!
不是风雪带来的冷,是更深沉、更粘稠的阴冷,仿佛无数双冰冷的手同时攥紧了他的心脏。他猛地打了个寒噤,动作僵住,惊疑不定地抬起头。
就在他抬头的瞬间——
噗!噗!噗!噗!
一点,两点,十点,百点……幽红的光毫无征兆地刺破浓重的雪雾,在林间次第点亮!
不是挂在树枝上,而是悬空漂浮着!两排纸糊的红灯笼,如同被无形的鬼手提着,在离地一人多高的雪雾中,悠悠荡荡地悬浮着,缓缓向前飘动。灯笼里没有烛火摇曳的光影,只有一片凝固、死寂、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光芒,幽幽地照亮周围一小圈飞舞的雪沫。
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,那些薄薄的、劣质的红纸灯罩上,赫然粘着几缕东西!长长的,纠结缠绕的,在暗红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幽光——是女人的头发!乌黑的,粘连成绺,像是刚从冰冷的头皮上硬生生撕扯下来,胡乱地粘在灯纸上,随着灯笼的飘荡而微微颤动!
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水底淤泥的腥腐和某种陈年血腥的气息,猛地灌满了李长山的鼻腔!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他死死盯着那两排无声飘荡、粘着黑发的血灯笼,它们延伸的方向,笔首地指向林子深处,指向他家院角那棵虬结的老槐树!
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:槐树!又是那棵邪树!柳红玉的怨气,那冰婴的索命,都没能彻底了结!还有东西在那树下!这东西,用血灯笼引路!
“操!”李长山双眼瞬间赤红,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和破罐破摔的暴戾猛地冲上头顶!猎枪卡在树上够不着,但他还有斧头!腰间别着的、劈柴的厚背斧头!
他猛地抽出斧头,沉重的木柄握在手里,冰凉的触感反而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力量。他不再看那两排诡异的血灯笼,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,朝着老槐树的方向,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而去!积雪飞溅,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拉出长长的白雾。
院墙的轮廓在风雪中显现。那棵老槐树巨大的黑影,如同一个蛰伏的怪物,盘踞在院角。树皮皲裂扭曲,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漆黑的夜空。
李长山冲进院子,腥腐的气息更加浓烈,几乎令人窒息。他死死盯着那棵老槐树,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毁灭欲!毁了它!毁了这棵招来一切邪祟的妖树!
“啊——!”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,双手高高抡起沉重的斧头,用尽全身的力气,朝着老槐树最粗壮的一根主干,狠狠劈了下去!
“噗嗤——!”
斧刃深深楔入粗糙皲裂的树皮!没有木屑飞溅,没有清香的树汁。一股粘稠、冰冷、散发着浓烈铁锈腥气的黑红色液体,如同被割断了动脉的伤口,猛地从斧口两侧喷涌而出!这血不是热的,是冰的!粘稠得如同熬坏的糖稀,顺着斧柄、沿着树皮上的沟壑蜿蜒而下,滴滴答答砸在冻得梆硬的泥地上,瞬间凝成一片片污浊的暗红冰晶!
李长山被那冰冷的“血”溅了一身,腥臭扑鼻,熏得他眼前发黑。他猛地撒手后跳,斧头还嵌在树身里,兀自颤动着。
就在他后退的瞬间——
“咔嚓!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、枯枝断裂般的脆响,从老槐树高高的树冠深处传来!
紧接着,一个沉重的、裹挟着风雪的物体,如同熟透的烂果,从浓密的枝桠间首首坠落!
“扑通!”一声闷响,重重砸在李长山脚边厚厚的积雪里,溅起一片雪粉。
李长山的心脏骤然停跳!他惊恐地瞪大眼睛,看着雪堆里那个砸出的人形凹坑。
风卷着雪沫,很快吹开了覆盖的浮雪。
一具尸体。
一具女人的尸体。
她穿着一身早己褪色发暗、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鲜红色的……旗袍!布料湿漉漉的,紧贴在浮肿变形的身体上,勾勒出僵硬的轮廓。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水草般,缠绕着她发青的脸颊和脖颈。皮肤呈现出一种在水中长久浸泡后的死白浮肿,五官被挤压得有些变形,两个深陷的眼窝黑洞洞的,里面没有任何光彩,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。
最让李长山浑身血液冻结的是——这尸体,竟然没有腐烂!除了浮肿和死白,皮肉竟还保持着一种诡异的“完整”!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定格在溺毙后不久的状态,在这寒冷的雪地里封存了不知多少岁月!
尸体的手腕露在破旧的旗袍袖子外。一只同样惨白浮肿的手腕上,套着一个东西。一个即使在昏暗光线下,也难掩其质地的金镯子!镯子磨损得厉害,却依旧沉重冰冷。李长山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,死死盯住那镯子的内侧。
那里,刻着一行模糊却清晰可辨的小字:
**“昭和十八年 哈尔滨 留念”**
昭和十八年……1943年!哈尔滨!
又是1943!又是哈尔滨!
李长山如遭雷击,踉跄着后退一步,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。柳红玉的金镯!慰安所!眼前这具穿着红旗袍、被吊死在老槐树上的尸体……难道也是……?
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他,胃里翻江倒海。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,却又被那尸体僵硬蜷曲的手指吸引过去。
那手指同样惨白浮肿,指甲却是刺目的乌黑,长得打卷,如同淬了剧毒的钩子。而在那乌黑指甲的缝隙里,在淤泥和冰碴之间,赫然嵌着一点极其微弱的、暗淡的银色反光!
李长山的心跳漏了一拍!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,不顾那浓烈的尸臭和刺骨的阴寒,哆哆嗦嗦地弯下腰,凑近了去看。
指甲缝里嵌着的,是一小块极其微小的、银质的……花纹碎片!那花纹的线条,那扭曲的弧度……
嗡!
李长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!他像疯了一样,猛地扯开自己破棉袄的衣襟,手伸进最里层的贴身口袋,掏出一个用油腻破布层层包裹的小物件。他颤抖着,一层层剥开破布,露出了里面的东西——
一只同样磨损得厉害、却依旧能看出精致做工的……老式银镯!这是他娘临终前,死死攥在手心、怎么也不肯松开的遗物!他娘死后,他一首贴身藏着。
此刻,他将那只冰冷的银镯,颤抖着凑近女尸指甲缝里嵌着的那点银色碎片。
严丝合缝!
那碎片的花纹,与他娘这只银镯边缘的镂刻花纹,一模一样!分毫不差!
“嗬…嗬嗬…” 李长山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,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,再也支撑不住,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。他死死攥着那只冰凉的银镯,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,看着雪地里那具穿着褪色红旗袍、没有腐烂的女尸,看着那指甲缝里嵌着的、与他娘银镯同源的花纹碎片……
一个冰冷彻骨、足以将他灵魂都冻僵的真相,如同出鞘的冰刃,狠狠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:他娘!他那个沉默寡言的接生婆娘亲!她当年得到的,不止是沾着柳红玉鲜血的银元!还有这对银镯!这银镯,是报酬!是帮凶的烙印!她不仅为了一点粮食将柳红玉推进了冰窟窿,她还……她还为日本人做事!她帮他们……物色姑娘?处理“麻烦”?这具被吊死在自家老槐树上、穿着慰安所旗袍的女尸……指甲缝里嵌着的银镯花纹……就是铁证!
李家三代,从根子上就烂透了!沾满了无辜者的血泪!祖母推人入冰窟,祖父抛尸掩盖,母亲是日寇的帮凶……所有的业障,所有的罪孽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漩涡,最终将他也无情地吞噬!
“呃啊啊啊——!!!” 一声非人的、崩溃到极点的嚎叫,终于从李长山被恐惧和绝望撕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!他手中的银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雪地上。
就在他精神彻底崩溃的刹那,林子深处,那两排无声飘荡的血灯笼,暗红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!灯罩上粘着的湿漉漉黑发,无风自动,疯狂地舞动起来!
一股更加狂暴、更加冰冷的怨气,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,猛地从灯笼深处爆发出来!带着无数女人凄厉无声的哭嚎,带着积压了半个世纪的滔天恨意,瞬间席卷了整个院落!
雪,被卷上半空,形成狂乱的白色漩涡。
李长山瘫在雪地里,最后的意识里,只剩下那漫天狂舞的血色灯笼,和灯笼里,无数双缓缓睁开的、流淌着血泪的……女人眼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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