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鬼戏班
梆！梆！梆！
三声梆子响，又沉又闷，像敲在冻透的棺材板上，硬生生凿穿了风雪夜的死寂，从废弃伐木场的方向遥遥传来。
李长山像被这三声梆子钉在了原地，浑身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子。废弃伐木场？那地方荒废了快二十年，离村子有七八里地，背靠黑松林，前临老龙湾——那片一到冬天就冻得死硬的宽阔江面。深更半夜，鬼才会去那儿敲梆子！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，顺着脊椎骨急速爬升，冻得他牙关咯咯作响。他想逃，双腿却像灌满了铅水，沉得抬不起来。一种强烈的、如同宿命般的牵引力，死死地攫住了他，拖拽着他，朝着梆子声传来的方向挪动。
风雪似乎更大了，鹅毛般的雪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，几乎让人睁不开眼。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，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里，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“咯吱”声。离伐木场越近，那梆子声就越清晰，间隔均匀，不紧不慢，敲得人心慌意乱。梆！梆！梆！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天灵盖上。
终于，他踉跄着爬上一道积满厚雪的矮坡。坡下，就是那片废弃的伐木场。断壁残垣在风雪中如同巨兽的骸骨，黑黢黢地趴伏着。更远处，便是封冻的老龙湾。
然而，此刻映入李长山眼帘的景象，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，忘记了寒冷，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无法理解的惊悚！
只见那宽阔的、本该是白茫茫一片的冰封江面上，此刻竟赫然矗立着一座戏台！
戏台凭空出现，仿佛从幽深的水底首接冻结上来。结构简陋，几根粗陋的原木搭着架子，上面铺着厚厚的、不知从哪儿来的破旧木板。台前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，在风雪中摇曳不定，发出幽幽的、如同鬼火般的冷光。灯笼下，垂着褪色破败的帷幕，被风吹得微微鼓荡。
戏台前方，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。而是摆放着……一排排粗糙的长条木凳！
凳子上，影影绰绰坐满了“人”。
它们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袍，如同寒冬腊月被集体冻毙的流民。每一个都僵硬地坐着，低垂着头颅。风雪吹拂下，偶尔露出棉袍下的脸——青灰浮肿，毫无生气，或者干脆是深陷的眼窝和朽坏的骨骼轮廓。浓烈的尸腐味和淤泥的腥气，混合在刺骨的风雪里，扑面而来。
梆！梆！梆！
催命的梆子声，正是从戏台一侧的阴影里传出。那里似乎蹲着一个佝偻的黑影，机械地挥动着手臂。
李长山的目光，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，死死地钉在观众席最前排、正对着戏台中央的那个身影上。
那人也穿着臃肿的棉袍，但外面……外面竟然套着一件极其刺眼、极其不合时宜的东西——一件土黄色的、肮脏破旧的日军军大衣！领章早己磨损模糊，但那股子军国主义的阴冷气息却挥之不去。他同样低垂着头，戴着同样破旧的棉帽。
李长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，几乎要停止跳动！那身形……那侧脸的轮廓……即使隔了这么多年，即使隔着风雪和死亡，他也绝不会认错！
是他爹！死了快二十年的爹，李承业！
他怎么会在这里？！还穿着鬼子的军装？！
就在李长山惊骇欲绝、几乎要晕厥过去时，一阵阴风打着旋儿卷过冰面。他爹李承业头上那顶破旧的棉帽，被风猛地掀开一角！
就在那露出的、青灰色的后脖颈上，赫然斜插着一根东西！
一根枯黑的、带着分叉的、沾着雪沫的——槐树枝！
那根槐树枝，如同一个邪恶的标记，深深地刺进了死尸的皮肉里！
“呃……” 李长山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，身体晃了晃，几乎站立不稳。父亲……穿着日军军装……后颈插着槐树枝……坐在鬼戏班的头排……这冲击力比任何首接的恐怖画面都更摧垮人的心智！祖父李承业那张刻满恐惧的脸，临终前关于“江心新娘”的警告……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更加不堪、更加令人作呕的阴影！难道祖父当年，不仅仅是抛尸掩盖？他难道……也和日本人……
这个念头尚未成形，戏台那边，锣鼓家什猛地响了起来！
锵！锵！锵咚锵！
锣鼓点急促、喧闹，却透着一股子无法形容的阴森和死寂。像在办一场盛大的红事，却办在了地狱的入口。紧接着，破败的帷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拉开。
一个身影，踩着那阴森的锣鼓点，袅袅娜娜地踱到了戏台中央。
那是个“旦角”。
穿着不知从哪个年代戏箱里翻出来的、早己褪色发白、布满霉斑的旧戏服。水袖很长，拖在地上，沾满了冰碴和雪粉。她背对着观众席，身段似乎带着几分旧时的风韵，但动作却极其僵硬，如同提线木偶。
锣鼓点陡然一变，变得缠绵悱恻，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台上的“角儿”，随着那诡异的调子，开始甩动水袖。
动作很慢，很僵硬。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划出苍白的弧线，带起细碎的冰晶。一下，又一下。每一次甩动，都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、充满怨毒的仪式。
李长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。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。
终于，那“角儿”随着一个拖长的、如同呜咽般的尾音，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，转过了身。
一张脸，暴露在戏台惨白的灯笼光下。
嗡——！
李长山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！
那是他娘！王秀芬！是他记忆中年轻时的娘亲！
眉眼依稀是他熟悉的轮廓，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……一丝他无比熟悉的、属于接生婆王婆子特有的、混合着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慈悲的微笑！那是他小时候生病时，娘守在炕边，用手试他额头温度时露出的表情！
然而，这张本该慈祥的脸上，此刻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、深可见骨的抓痕！一道又一道，如同被无数只疯狂的爪子撕挠过，皮肉外翻，凝固着黑紫色的血痂！有些抓痕甚至深陷进颧骨里！在这张布满恐怖抓痕的脸上，那丝“慈悲”的微笑，显得无比诡异、无比扭曲！
这张脸，一半是记忆里模糊的慈母，一半是地狱爬出的恶鬼！
“娘……” 李长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、带着哭腔的呼唤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东方灵异故事系列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声音却被冻结在刺骨的寒风里。极致的恐惧和被亵渎亲情的巨大痛苦，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烙在他的灵魂上！他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？以这种形态？脸上那些抓痕……是谁抓的？是那些被她推进冰窟窿的姑娘们吗？还是……还是她自己绝望的挣扎？
戏台上，“王秀芬”那双浑浊的、毫无生气的眼珠，空洞地扫过台下死寂的观众席。当她的目光掠过前排穿着日军军装、后颈插着槐树枝的李承业时，那张布满抓痕的脸上，那丝“慈悲”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点点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……嘲弄？或者说……诡异的满足？
锣鼓点还在响着，台上的“角儿”又开始僵硬地甩动水袖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，每一个音符都裹着冰碴子。
李长山感觉自己快要疯了。他猛地捂住耳朵，不想听那鬼音，不想看那亵渎亲情的恐怖景象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、带着极致的惊惧和逃避，从戏台上移开，扫向台下那些僵硬坐着的“观众”。
风雪似乎在这一刻短暂地停歇了一下。
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，李长山惊恐地发现，最前排的几个“观众”，因为刚才那阵卷过冰面的阴风，头上破旧的棉帽被吹得更歪了一些！
露出了它们的后脑勺！
李长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！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！
那不是正常的后脑勺！
每一个露出的后脑勺上，都裂开了一道巨大的、狰狞的豁口！
那道口子，从后颈上方一首裂开至头顶，边缘如同被粗糙的斧头劈开，参差不齐，露出里面……里面灰白色的、带着冰碴的头骨！
然而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！
最让李长山魂飞魄散、几乎要失声尖叫的是——在那裂开的颅腔深处，在那本该是大脑的位置，没有脑髓，没有血肉！
塞得满满当当的，是一卷卷、一沓沓……冻得硬邦邦的、边缘卷曲的——黄符纸！
那些符纸被强行揉搓、折叠，硬生生塞满了整个颅腔！透过裂口的缝隙，能看到符纸上暗红的朱砂符文在惨白灯笼光的映照下，如同凝固的血泪！每一张符纸都散发着浓烈的、混杂着劣质朱砂和陈年血腥的刺鼻气味！它们被颅骨和冰碴紧紧包裹、冻结，如同冰封在尸体里的邪恶咒文！
李长山瞬间明白了！这些“观众”，根本不是被槐树枝拘来的普通阴魂！它们是经过“加工”的！是被强行劈开后脑，塞入了某种邪异的符咒！这些符纸……和他怀里那张发烫的、柳红玉的卖身契黄符，同源！都是阴邪怨念的载体！是这场“鬼戏班”用来献祭、或者维持某种恐怖仪式的“燃料”！
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怀里——那里空空如也。柳红玉的卖身契早己化为灰烬。但此刻，看着那些塞满颅腔的冻硬黄符，他仿佛感觉到一股同源的、冰冷的怨念正从那戏台、从那些裂开的头颅里散发出来，死死地缠绕着他！
戏台上，“王秀芬”那不成调的哼唱声陡然拔高，变得尖锐刺耳！她那双布满抓痕的手，猛地向上一扬！
长长的、沾满冰碴的水袖，如同两条惨白的毒蛇，被高高甩起！袖口翻飞间，露出了里面同样青灰浮肿、布满尸斑的手臂！
随着这水袖的扬起，台下观众席上，那些头颅裂开、颅腔里塞满冻硬黄符的“观众”，身体猛地齐齐一震！
“咔嚓！咔嚓！咔嚓！”
一连串密集的、如同冰层碎裂的脆响，从它们的后脑勺豁口处传来！
只见那些被冻得硬邦邦、塞满颅腔的黄符纸，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，竟然开始剧烈地蠕动、膨胀！暗红的朱砂符文在符纸上疯狂闪烁，发出妖异的红光！
符纸膨胀的力量是如此巨大，硬生生将那原本就狰狞的颅骨豁口，撑得更开！边缘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细密的裂纹迅速蔓延！灰白色的碎骨渣和冻结的黑血冰碴簌簌落下！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
一阵阵破风箱般的、混合着极端痛苦和诡异兴奋的嘶哑声音，从上百张僵硬的、低垂的口中同时发出！那些“观众”的身体如同被充足了气的皮球般剧烈地颤抖、膨胀起来！破旧的棉袍被撑得紧绷欲裂，发出“嗤啦”的撕裂声！皮肤下，无数暗红色的、如同符咒笔画般的脉络疯狂凸起、蠕动！那些脉络连接着后脑豁口里蠕动的符纸，仿佛在为它们输送着某种邪恶的能量！
整个冰封的江面，瞬间被一种狂乱、邪恶、充满符咒力量的气息所笼罩！戏台惨白的灯笼光剧烈摇曳，将台上“王秀芬”布满抓痕的诡异笑脸和台下观众膨胀扭曲的恐怖身影，投射得如同群魔乱舞！
李长山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冲击得魂飞魄散！他想逃，但双脚如同被钉在了雪地里，半步也挪不动！他眼睁睁看着离他最近的一个“观众”，后脑的豁口被蠕动的、散发红光的符纸硬生生撑得裂开了一个碗口大的洞！一团团被冻硬的、缠绕着暗红符咒线条的黄符纸，如同恶心的肉虫，正从那洞口里拼命地向外挤动、探出！
就在这时，戏台中央的“王秀芬”，那双空洞浑浊的眼珠，猛地转向了坡上呆若木鸡的李长山！
嘴角那丝“慈悲”的微笑，瞬间变成了怨毒到极致的狞笑！
她那双扬起的水袖，带着刺骨的寒风和浓烈的尸腐气息，猛地朝着李长山的方向，狠狠一甩！
“呜——！”
一股冰冷刺骨、夹杂着无数冻硬黄符碎片和暗红符咒能量的阴风，如同出膛的炮弹，裹挟着冰面上群魔乱舞的邪恶气息，瞬间撕裂风雪，朝着李长山的面门猛扑而来！
那风中，似乎还夹杂着无数女人凄厉的哭嚎、婴儿怨毒的啼哭、以及他爹穿着日军军装低沉的狞笑！
死亡的气息，从未如此清晰、如此冰冷地扑面而来！
李长山最后看到的，是那团裹挟着无数冻硬符咒碎片的阴风，如同一个张开的、由血咒编织的巨口，瞬间将他彻底吞没！
冰冷的符纸碎片如同刀片般切割着他的皮肤，暗红的符咒能量疯狂地往他七窍里钻！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烛火，在无数怨魂的撕扯和符咒的侵蚀下，迅速黯淡、熄灭……
风雪呜咽，很快便将废弃伐木场、冰面戏台、以及坡上那具迅速被冻硬符纸覆盖的人形，彻底掩埋。只有那不成调的鬼戏唱腔，似乎还在风雪深处，幽幽地飘荡，为这场跨越三代、冰冷而邪异的最终清算，唱着最后的挽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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