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推让了半天，最后陈砚清还是没收她的钱。刘梅拗不过他，转身跑进店里，很快端着碗水出来：“我妈泡的金银花茶，败火的，你喝点。”
茶碗是粗瓷的，边缘有个小豁口，里面的茶水泛着淡淡的黄绿色，飘着几朵金银花。陈砚清喝了一口，有点苦，回味却带着点甜。
“你妹妹多大了？” 他问。
“十六了，在读初三。” 刘梅在他对面坐下，手里还攥着那本《护理基础》，“学习不太行，我想着让她考个护士学校，以后能有个正经工作。”
“护士挺好的，稳定。” 陈砚清说。
“是啊，” 刘梅叹了口气，“不像我，天天搬快递，没个正经前程。” 她说着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虎口处有块浅浅的茧子，是常年撕胶带磨出来的。
陈砚清突然想起冯敬之的话，想说点安慰的话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，有只蚂蚁在搬面包屑，搬得很费劲。
“对了，” 刘梅突然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我爸说想请你晚上来家里吃饭，就当是谢谢你帮我妹妹的忙。”
陈砚清心里一动，刚想答应，就听见冯敬之在耳边冷笑：“鸿门宴啊这是。她爹定是想探你的底，看看能不能攀上个当官的亲戚。你要是去了，往后麻烦事少不了。”
“不了，” 他按冯敬之教的婉拒，“晚上还有事，改天吧。”
刘梅的眼神暗了暗，却还是强笑着说：“那好吧。你要是不忙，就帮我看看这报考指南？”
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本皱巴巴的册子，上面印着 “2008 年中等职业学校招生简章”。陈砚清接过册子，刘梅凑了过来，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飘进鼻子里 —— 是她洗头用的肥皂味，比城里那些香水好闻多了。
“你看这个卫校怎么样？” 她指着其中一页，“离家近，学费也不贵。”
陈砚清仔细看了看，说：“这个不错，护理专业是重点，毕业还包分配。”
“真的？” 刘梅的眼睛亮了，“那我让妹妹报这个。”
两人凑在一起看了半天，刘梅时不时地问几句，声音软软的，带着点乡音。阳光落在她的发顶，有几根碎发来，沾着点灰尘，像刚破土的麦芽。
陈砚清突然觉得，这样的时光也挺好。没有孙建国的敌意，没有李主任的催促，只有淡淡的皂角香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，像幅安静的画。
“傻小子，别发呆了。” 冯敬之的声音突然钻进来，“你看她的手，一首在捏衣角，是紧张了。这时候你该说点轻松的，比如问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，拉近距离。”
他定了定神，问：“你平时不忙的时候，喜欢做什么？”
“我？” 刘梅愣了一下，笑着说，“也没什么喜欢的，就是帮我妈做做家务，绣点东西。”
“绣东西？” 陈砚清有点意外。
“嗯，”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，“就是绣点鞋垫啥的，不值钱。”
正说着，老周开着小货车回来了，看见陈砚清，笑着说：“小陈来了？中午在这儿吃饭吧，我刚买了条鱼。”
“不了周叔，我还得回办公室。” 陈砚清站起身。
“那怎么行，” 老周把他往屋里拉，“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，吃顿饭是应该的。”
刘梅也在一旁劝：“是啊陈干事，就在这儿吃吧，我爸做鱼可好吃了。”
陈砚清拗不过他们，只好答应了。冯敬之在耳边骂骂咧咧：“你这小子，就是心软！这顿饭吃下去，往后有你麻烦的！”
他没理会，跟着老周往屋里走。院子里种着几棵向日葵，花盘沉甸甸的，低着头。刘梅的妈妈正坐在屋檐下择菜，见他进来，慌忙站起身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：“这就是小陈吧？快进屋坐。”
她的穿着跟刘梅很像，也是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褂子，只是袖口磨破了，用蓝布打了个补丁。脸上布满了皱纹，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朵菊花。
“婶子好。” 陈砚清笑着打招呼。
“好好好。” 刘梅妈妈拉着他往屋里走，“快坐快坐，我让老周给你泡茶。”
屋里的陈设很简单，一张方桌，西条长凳，墙上贴着张毛主席画像，己经泛黄了。刘梅从里屋拿出个搪瓷缸，倒了杯茶水递过来，杯底还沉着点茶叶渣。
“家里简陋，你别嫌弃。” 她说着，脸颊又红了。
“不嫌弃。” 陈砚清接过茶杯，指尖碰到她的手，温热的，带着点水汽。
老周杀鱼的动静很大，“砰砰” 地在院子里剁着。刘梅妈妈一边择菜，一边跟陈砚清拉家常，问他多大了，家是哪儿的，有没有对象。
陈砚清一一回答，心里却在想冯敬之的话。或许这老官僚说得对，这顿饭确实不简单。但看着刘梅妈妈那淳朴的笑脸，他又觉得，或许是自己想多了。
吃饭的时候，老周一个劲地给陈砚清夹菜，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，硬是塞进了他碗里。刘梅低着头扒饭，偶尔抬起头看他一眼，又慌忙低下头，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。
“小陈啊，” 老周喝了口酒，突然说，“我看你是个好苗子，以后肯定能当大官。”
“周叔说笑了，我就是个普通干事。” 陈砚清笑了笑。
“别谦虚，”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我在这镇上待了一辈子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？你跟那些眼高手低的不一样，实在。”
他没再接话，低头扒着饭。鱼的味道很好，带着点土腥味，是城里吃不到的味道。
吃完饭，陈砚清起身告辞。刘梅送他到门口，手里拿着个布包：“这是我绣的鞋垫，给你。”
布包是用碎花布缝的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两双鞋垫，上面绣着简单的花纹，针脚有点歪歪扭扭，却很密实。
“不值钱，你别嫌弃。” 她的声音有点小。
“怎么会嫌弃。” 陈砚清接过鞋垫，心里暖暖的，“谢谢你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 刘梅笑了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“你…… 你以后有空常来玩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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