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我只是觉得她绣得用心。" 他用笔尖戳着笔记本上的 "青溪镇" 三个字，墨水晕开一小团。
"用心？" 冯敬之嗤笑，"当年苏州织造的千金给老夫绣荷包，金线里还裹着珍珠粉，那才叫用心。你这双破鞋垫，也就是乡镇水平，针脚歪得像蚯蚓爬。"
陈砚清合上笔记本时，指腹不小心蹭过抽屉里的布包。隔着棉布，能摸到鞋垫上凸起的花纹，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野花。
下班后他没首接回宿舍，绕到镇东头的小卖部买了包红糖。老板娘正用蒲扇扇着风，见他拿红糖，暧昧地眨眨眼："给老周家带的？"
"嗯，听说婶子最近总头晕。" 他付了钱，红糖纸包在手里沉甸甸的，棱角硌着掌心。
"还是你细心。" 老板娘嗑着瓜子，"老周那口子是后娶的，当年带着个拖油瓶嫁过来，村里人都说她想霸占刘家的快递点。没想到人家愣是凭着一副好脾气，把日子过顺了。"
陈砚清脚步顿了顿。原来刘梅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？他想起院子里那个在向日葵丛里追蝴蝶的半大孩子，穿着洗得发白的小褂子，眉眼倒有几分像老周。
"傻站着干啥？" 冯敬之的声音带着不耐烦，"赶紧送过去，别耽误老夫看日落。当年老夫在紫禁城角楼看夕阳，那才叫金乌西坠，霞光万丈......"
他没理会老官僚的忆往昔，往快递点走时，远远看见刘梅蹲在门口补纸箱。浅蓝色棉布裙沾了片墨渍，像是不小心蹭到的快递单，她正用指甲盖一点点刮，刮得指尖发红。
"还在忙？" 他把红糖递过去，纸包上的 "福" 字被汗水浸得发潮。
刘梅猛地站起来，手里的胶带枪 "啪嗒" 掉在地上。夕阳落在她耳后，绒毛都染上金边，那片墨渍在裙摆上格外显眼："陈干事？你咋又来了？"
"给婶子带点红糖。" 他目光避开那片墨渍，落在她膝盖处的补丁上，"张姐说女人喝这个好。"
"这...... 这太贵重了。" 她慌忙去捡胶带枪，指尖在地上划了道弧线，没够着。陈砚清弯腰替她拾起时，看见她布鞋的后跟磨出个小窟窿，露出点灰色的袜子。
"不值钱。" 他把胶带枪递过去，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，像触到晒热的鹅卵石，"你妹妹的报考指南，还有啥不懂的？"
"没...... 没有了。" 她攥紧胶带枪，指节泛白，"上午你都讲清楚了，我让她照着填呢。"
院子里传来老周的吆喝声，刘梅应了声，转身要往里走，又被他叫住："你裙摆上的墨渍，用饭粒搓搓能掉。"
她低头看了眼，脸颊倏地红透，像被夕阳染过："知道了，谢谢陈干事。"
看着她快步跑进院子的背影，冯敬之突然叹了口气："这丫头倒是识趣，知道自己跟你差着层。换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官途漫漫：我的左耳有个老官僚 怕是要缠上来问东问西了。"
"什么层？" 陈砚清踢着路边的小石子，石子滚进排水沟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"阶层！" 冯敬之的声音陡然拔高，"你是重点大学研究生，公务员编制，将来是要往上升的；她呢？快递点的丫头，高中学历，这辈子最多嫁个本分的庄稼汉。你们俩，就像井里的蛤蟆和天上的雁，看着离得近，其实差着十万八千里。"
他没反驳，往宿舍走时，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，红糖的甜香还残留在指尖。路过供销社时，老板娘正跟人闲聊，说老周家丫头刚才来买肥皂，多给了五毛钱，非要换块带茉莉花味的。
"这丫头，怕是动心思了。" 冯敬之啧啧有声，"可惜啊，痴心妄想。老夫当年在扬州见过太多这样的，穷人家的姑娘攀高枝，最后大多落得个被始乱终弃的下场。"
陈砚清推开宿舍门，老王正对着收音机听评剧，见他进来，递过个烤红薯："刚从食堂顺的，热乎着呢。"
红薯的甜香漫开来，他咬了一口，烫得首哈气。冯敬之却在耳边幽幽地说："你还别说，这丫头让老夫想起个人。"
"谁？" 他含着红薯含糊地问。
"三百年前，老夫家隔壁住着个卖花姑娘。" 冯敬之的声音突然低了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，"也是这般，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，总爱在发间别朵白茉莉。那时候老夫刚中进士，在翰林院当编修，她总等在胡同口，说给老夫送最新鲜的茉莉。"
陈砚清把红薯皮扔到墙角，听得出神。
"后来老夫遭了科场案，被抄家那天，满街都是看热闹的，就她抱着盆茉莉站在街角哭。" 冯敬之的声音像蒙了层灰，"再后来听说，她嫁给了个布贩子，没两年男人就病死了，守着个杂货铺过活，三十不到就熬成了黄脸婆。"
他捏着红薯的手顿住了，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滴："那时候的女人，命就像草芥，男人没了，就只能守着活寡，连改嫁都得被戳脊梁骨。"
"所以说啊，" 冯敬之突然笑起来，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豁达，"还是你们这世道好。守寡了能再嫁，穷丫头能考护士，就算跟公务员走不到一块儿，也能凭自己挣口饭吃，不用像那卖花姑娘，一辈子困在胡同里。"
陈砚清没说话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。远处快递点的灯亮了，昏黄的光晕里，似乎能看见刘梅在分拣最后一批快递，浅蓝色的棉布裙在暮色里轻轻晃。
"你说，" 他突然问，"我要是......"
"你要是想娶她？" 冯敬之打断他，笑得更欢了，"那你就得先辞了这公务员，跟老周学修打印机，将来生三个娃，俩随母姓，一个随你姓。你愿意？"
陈砚清把最后一块红薯塞进嘴里，甜得发腻。他想起父母塞给他韭菜盒子时的眼神，想起李主任说的 "会写材料不如会喝酒"，突然觉得冯敬之的话虽然刻薄，却也实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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