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，陈砚清去党政办时，看见刘梅站在门口，手里攥着个油纸包。见他过来，她把纸包往他手里塞："我妈蒸的槐花糕，给你尝尝。"
油纸包还带着余温，他刚想说谢谢，就听见冯敬之在耳边喊："快走快走！别跟她黏糊！孙建国那老小子正从办公室往外瞅呢！"
他匆匆道了谢，快步走进党政办。透过窗户，看见刘梅还站在原地，手里的空油纸包被捏成一团，风掀起她棉布裙的衣角，露出那双磨破的布鞋。
孙建国果然跟了进来，手里捏着个搪瓷缸，阴阳怪气道："小陈倒是好福气，刚上班就有姑娘送吃的。"
"周叔家的槐花熟了，给大家分点。" 陈砚清把槐花糕往张姐桌上一放，"张姐你尝尝。"
张姐拿起一块塞进嘴里，含糊不清地说："真香！还是老周家手艺好。"
孙建国悻悻地喝了口茶，盯着陈砚清的抽屉看了半天，见没什么动静，才转身走了。冯敬之在耳边哼道："看见了吧？这老小子就是只盯着骨头的狗，稍有不慎就咬你一口。"
陈砚清翻开文件时，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槐花的清香。他想起刘梅站在晨光里的样子，鬓角别着朵小小的槐花，像是怕人看见，用发夹悄悄固定着。
"别琢磨了。" 冯敬之打了个哈欠，"这丫头心里有数，知道跟你不是一路人。你看她送完糕点就走，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，比你通透多了。"
他想起刘梅转身时的背影，脚步轻快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重，像揣着块化不开的糖。
中午去食堂打饭时，陈砚清看见刘梅在窗口排队，手里攥着两张饭票。轮到她时，她指着最便宜的白菜豆腐说："要这个，再来两个馒头。"
打饭的师傅笑着说："小梅今天咋吃这么素？你爸不是刚给你买了新裙子？"
"省着点花。" 她接过餐盘，转身时撞见陈砚清，吓了一跳，馒头差点掉地上，"陈干事也来吃饭？"
"嗯。" 他看着她餐盘里的白菜豆腐，突然说，"我今天想吃面条，你要不要一起？"
刘梅的脸瞬间红了，摆手道："不...... 不了，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。"
她端着餐盘快步往外走，浅蓝色的棉布裙在人群里一闪，就像滴进清水里的一点蓝墨水，很快就淡了。
冯敬之在耳边嗤笑："看看，人家姑娘都懂避嫌，就你还傻乎乎的。这就对了，井水不犯河水，省得日后麻烦。"
陈砚清打了份西红柿鸡蛋面，坐在角落慢慢吃。面条有点坨了，他却想起刘梅刚才的样子，攥着饭票的手指关节发白，像是捏着什么稀世珍宝。
"其实啊，" 冯敬之突然叹了口气，"这样也挺好。她守着快递点，你当着公务员，偶尔递双鞋垫，送块糕点，就当是这乡镇日子里的一点甜。真要是凑到一块儿，柴米油盐一磨，那点甜早就变味了。"
他没说话，把最后一口面汤喝下去，酸溜溜的，像是放多了醋。
下午陈砚清去李庄村送文件，路过快递点时，看见老周在修三轮车，刘梅蹲在旁边递扳手。阳光落在她的胳膊上，晒出健康的麦色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，滴在棉布裙上，晕开小小的水渍。
"陈干事来了？" 老周抬起头，满手油污地笑，"快进来喝口水。"
"不了周叔，还得去李庄村。" 他瞥见刘梅手里的扳手，比她的手掌还大，"需要帮忙吗？"
"不用不用。" 刘梅把扳手往工具箱里塞，手指被划了下，渗出点血珠，她却像没事人似的往裤子上蹭了蹭。
陈砚清心里一动，从帆布包拿出创可贴递过去："贴上吧，别感染了。"
她愣了愣，接过创可贴时，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背，像只受惊的鸟，倏地缩了回去："谢谢陈干事。"
"客气啥。" 老周捶了下三轮车，"这丫头就是犟，干活总不爱惜自己。"
刘梅低下头撕创可贴包装，阳光照在她发顶，有几根碎发粘在汗湿的脖颈上。陈砚清突然发现，她的耳垂上有个小小的耳洞，像是刚扎不久，还没戴过耳环。
"走了周叔。" 他转身往李庄村走，冯敬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："看见没？那耳洞，八成是为你扎的。可惜啊，怕是没机会戴你送的耳环了。"
陈砚清没回头，脚步却莫名地慢了。路边的槐花开得正盛，落了一地雪白，像谁撒了把碎银子。
冯敬之突然轻轻叹了口气，声音里带着点三百年岁月沉淀下来的疲惫："也罢，这样最好。她不用像卖花姑娘那样守一辈子活寡，你也能在这乡镇安安稳稳往上走。各有各的路，各有各的活法，挺好。"
陈砚清踢着路上的槐花瓣，听着左耳里老官僚难得正经的感慨，突然觉得这青溪镇的风，好像也没那么燥热了。远处传来刘梅和老周的说笑声，夹杂着扳手碰撞的叮当声，像支简单的歌谣，在午后的阳光里轻轻流淌。
他不知道刘梅会不会真的让妹妹去考护士学校，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乡镇能待多久。但此刻，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——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，偶尔遇见时递个微笑，递双鞋垫，送块糕点，就像这青溪镇的日子，平淡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，慢慢品，也挺好。
回到镇上时，夕阳正浓。陈砚清路过快递点，看见刘梅在门口挂灯笼，浅蓝色的棉布裙被风吹得鼓鼓的，像只想要起飞的蓝蝴蝶。她踮着脚往门楣上挂灯笼，够了几次都够不着，急得首跺脚。
他走过去，没说话，接过灯笼挂在门楣上。刘梅站在他身后，气息轻轻拂过他的后背，带着点皂角和槐花混合的清香。
"谢谢陈干事。" 她的声音很小，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"不客气。" 陈砚清转身时，看见她发间的槐花己经蔫了，却依旧别在那里，像枚小小的勋章。
冯敬之在左耳里轻笑："瞧见没？这就叫分寸。不远不近，不咸不淡，刚刚好。"
陈砚清没说话，往宿舍走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灯笼被风吹动的 "叮咚" 声，像谁在轻轻拨动琴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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