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清的耳朵里嗡的一声，像被塞进团棉花。冯敬之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天边传来："早该料到的。乡镇姑娘的婚事，哪由得自己做主？"
他走进院子时，看见刘梅坐在葡萄架下缝被子，浅蓝色的棉布裙换成了枣红色的新衣裳，针脚歪歪扭扭，线头在布面上拖出长长的痕。看见他，她手里的针线顿了顿，针尖扎在手指上，冒出点血珠。
"陈干事回来了。" 她把手指含在嘴里，脸颊泛起红晕，像熟透的苹果。
"恭喜你。" 陈砚清的声音有点干，帆布包里的红薯粉硌着肋骨，生疼。
"谢谢。" 刘梅低下头，继续缝被子，"铁根人挺好的，昨天来帮我爸修三轮车，修到半夜。"
那个夜晚，陈砚清至今记忆犹新。那是电商培训结束后的第三天，他帮刘梅调试完首播设备，己经是深夜。外面下起了小雨，刘梅留他住下，说父亲去邻镇送货了，家里有空房。
他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，听着窗外的雨声，辗转难眠。突然，门被轻轻推开，刘梅站在门口，身上穿着那件他熟悉的浅蓝色棉布裙，头发湿漉漉的，像刚洗过。
"陈干事，我睡不着。" 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点颤抖。
陈砚清坐起来，借着月光，看见她眼里的泪光。"怎么了？"
"我不想嫁去新疆。" 刘梅走到床边，眼泪掉在棉布裙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，"我爸说王铁根能给我好日子过，可我......"
她的话没说完，突然扑进他怀里。浅蓝色的棉布裙带着雨水的湿气，贴在他的胸口，像片冰凉的海。陈砚清的脑子一片空白，只知道紧紧抱住她，仿佛一松手，她就会被风吹走。
"陈干事，我知道我配不上你。" 刘梅的声音埋在他的胸口，闷闷的，"但我想把最金贵的东西给你，哪怕明天就要嫁给别人。"
那个夜晚，葡萄架下的虫鸣成了他们唯一的见证。刘梅的身体像株青涩的果实，带着点怯生生的甜，在他怀里慢慢舒展。她的眼泪掉在他的肩膀上，滚烫得像火，烧得他心口发疼。他知道这是错的，却无法推开她，就像无法拒绝青溪镇的阳光和雨水。
冯敬之在那个夜晚异常安静，首到天快亮时，才轻轻叹了口气："造孽啊......"
此刻，看着眼前穿着枣红色新衣裳的刘梅，陈砚清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他想起那个夜晚她的颤抖和眼泪，想起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的 "我不后悔"，喉咙就像被堵住一样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"网店...... 我让我后妈接着弄。" 刘梅的声音很轻，"她说会经常跟你请教。"
"好。" 他点点头，转身想走，却被她叫住。
"砚清，" 刘梅站起来，手里攥着块绣好的手帕，上面是朵歪歪扭扭的槐花，"这个...... 送你。"
手帕递过来时，他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绳，崭新的，在阳光下闪着光。那是当地姑娘出嫁前，母亲给系的，据说能保平安。
"铁根...... 人很好。" 刘梅突然说，眼睛里像蒙了层雾，"他说新疆的棉花可白了，像天上的云。"
陈砚清接过手帕，棉布的粗糙蹭过掌心。"祝你幸福。" 他的声音有点抖。
走出快递点时，红灯笼在风里晃，红双喜的纸角拍打着门框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。冯敬之的声音带着点怅然："想当年，那卖花姑娘嫁人时，也是这样挂着红灯笼。老夫躲在胡同口看，她穿着红棉袄，盖着红盖头，被塞进花轿里，连头都没回。"
陈砚清沿着青石板路往镇政府走，手帕在口袋里硌着大腿。他想起那个夜晚刘梅的眼泪，像颗没来得及发芽的种子，就要被埋进新疆的黄沙里。
"三百年前，那卖花姑娘也是这样。" 冯敬之的声音里带着水汽，"她嫁给布贩子的前一晚，把自己交给了老夫。她说 ' 大人将来东山再起，别忘了小女子 '。老夫抱着她，在那间破旧的花屋里坐了整夜，首到听见她上花轿的唢呐声。"
陈砚清静静地坐在镇政府门口的石头上，他的目光被远处的夕阳所吸引。夕阳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，将整个青溪镇染成了一片金红色，仿佛给这个小镇披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。
然而，在这美丽的景色中，陈砚清的心情却异常沉重。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快递点的方向，那里传来了一阵欢快的唢呐声。这声音在空气中回荡，本应给人带来喜悦，但此刻却显得有些刺耳。
陈砚清的手缓缓伸进了口袋，摸索出了那块槐花手帕。手帕己经有些破旧，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，就像刘梅写不好的字一样。然而，正是这看似粗糙的手帕，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触动陈砚清的内心，让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，难受极了。
"后来呢？" 他听见自己问，声音沙哑。
"后来？" 冯敬之笑了，笑声里全是泪，"后来老夫流放归来，那布贩子早就死了，她守着间杂货铺，见了老夫，只是淡淡地点点头，递过来包茉莉花茶，跟当年在花屋里的样子，判若两人，真有点恍如隔世之感！。"
陈砚清的眼眶湿了。他想起刘梅站在电商培训教室第一排的样子，笔记本上画满了红薯粉和快递盒，眼睛亮亮的，像藏着片星空。原来那片星空，终究还是要落在新疆的戈壁上了。
"其实这样也好。" 冯敬之的声音渐渐平静，"嫁去新疆，总比留在青溪镇，看着你跟刘姐不清不楚强。哈哈。至少那边的天干净，人也简单，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。"
陈砚清站起身，往党政办走。手帕被他叠成小小的方块，放进贴身的口袋里。
夕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，像条舍不得断的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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