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敬之在左耳里叹："你听这语气，不是抱怨，是求安慰。西十岁的女人，最怕的不是穷，是家里太安静。"
陈砚清咬着橘子，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。客厅的挂钟在 "滴答" 作响，秒针移动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格外清晰。组合柜上的电子琴蒙着层薄灰，琴键的白漆掉了好几块 —— 张姐说年轻时学过电子琴，还在县文艺汇演拿过奖，后来嫁给王科长，就再也没碰过。
"有时候半夜醒了，" 张姐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空气，"听见水管子流水的声音，总以为是有人回来。"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小马扎的木纹，"起来一看，还是空荡荡的屋子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"
陈砚清的手顿了顿，扳手在水管上滑了一下。他想起每次深夜离开时，张姐总会从窗帘缝里探出头，首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树林里才缩回脖子。那扇米黄色的窗帘，像道柔软的伤口，在黑暗里悄悄开合。
"要不，" 他斟酌着开口，"我下次带副象棋来？"
张姐的眼睛亮了一下，像点着了盏小灯："你会下象棋？"
"略懂。" 陈砚清笑了笑，"我爷爷以前总教我。"
"那太好了！" 她站起身时，的确良衬衫的下摆被小马扎勾住，露出后腰的一小片皮肤，白得像块被阳光晒软的年糕，"我爸以前是中学的象棋老师，可惜走得早......"
那天下午，他们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开棋盘。张姐的棋风很稳，像她处理报表时的样子，步步为营，却在残局时总爱走神。陈砚清的目光落在她握着棋子的手上，无名指的戒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，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。
"想送礼物讨她欢心？" 冯敬之的声音突然冒出来，带着点老狐狸的狡黠，"别送那些花里胡哨的。这年纪的女人，看重的是实在。"
他正琢磨着老官僚的话，张姐突然打了个喷嚏。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纱窗，带来阵凉意。"这天说变就变。" 她起身去衣柜找外套，推拉门 "吱呀" 一声滑开，露出里面整齐叠放的毛衣，大多是灰扑扑的颜色，只有件枣红色的羊绒衫格外显眼。
"那是前几年王胖子出差带回来的，" 张姐拿起羊绒衫往身上套，领口被撑得有点变形，"说是纯羊毛的，结果穿两次就起球了。" 她的肩膀比年轻时宽了些，羊绒衫在胳膊肘处绷紧，显出圆润的弧度，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墨团。
陈砚清的心里突然有了主意。
周末去县城开会时，他特意绕到百货大楼。三楼的针织区挂着排羊毛衫，浅灰色的标签上写着 "纯羊毛"。售货员阿姨热情地推荐："年轻人给女朋友买？这件米色的显年轻。"
"不是，给......" 他顿了顿，"给长辈买。"
冯敬之在左耳里骂："笨蛋！说 ' 给家里长辈 '，谁知道是岳母还是姑妈？"
他最终选了件深紫色的羊毛衫，领口是圆弧形的，售货员说这种款式适合西十多岁的女士。付钱时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资卡，这个月的下乡补贴刚到账，足够买两件这样的羊毛衫。
"算你小子有点眼力见。" 冯敬之的声音带着赞许，"深紫色显白，圆领能遮住她脖子上的细纹，比那件起球的羊绒衫强十倍。关键是实用，穿在身上能想起你的好，比送玫瑰花靠谱多了。"
晚上送到张姐家时，她正在厨房炖排骨汤，碎花围裙的带子在背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。接过羊毛衫时，她的手指抖了一下，包装纸在台面上蹭出细碎的响。"这...... 太贵重了。"
"不贵重，" 陈砚清帮她揭开高压锅的阀，蒸汽腾起模糊了两人的脸，"上次你说那件起球了，这个......"
张姐突然抱住他，围裙上的排骨汤渍蹭在他的衬衫上，带着滚烫的温度。"没人给我买过这个。" 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胸口，闷闷的，"王胖子只会送玫瑰花，开两天就谢了。"
冯敬之在左耳里得意地哼："看见了吧？老夫的主意错不了！女人啊，年轻时爱鲜花，中年后爱暖衣，说到底，都是缺个疼她的人。"
那晚的排骨汤炖得格外香，张姐盛汤时手都在抖。陈砚清注意到她把那件深紫色羊毛衫挂在了衣柜最显眼的位置，就在那件枣红色羊绒衫旁边，像两朵前后绽放的花。
日子像张姐家的挂钟，不紧不慢地走着。陈砚清成了这里的常客，有时是修水管，有时是下象棋，更多时候只是坐在沙发上听她唠叨单位的琐事。张姐的衣柜渐渐有了变化，蕾丝睡裙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最下层，取而代之的是几件新买的棉质睡衣，浅粉色的，领口绣着小小的栀子花。
"这娘们是动真格的了。" 冯敬之某次瞥见衣柜时说，"开始在乎你的眼光了。以前穿那些灰扑扑的衣裳，是破罐子破摔；现在换了粉色，是想重新活一次。"
陈砚清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里。张姐总会在他加班的日子留一份饭菜，用保温桶装着，茄子烧豆角永远多放醋，红烧肉里埋着几块土豆 —— 都是他爱吃的口味。有时深夜从她家出来，口袋里会被塞进个热水袋，灌着刚烧开的热水，烫得手心发红。
"你这是把食堂的钱都省了。" 冯敬之打趣道，"以前顿顿啃面包，现在顿顿有热菜，这羊毛衫花得值。"
他却在某个清晨看着张姐的背影时，心里泛起异样的滋味。她站在灶台前煎鸡蛋，晨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的发间，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。西十多岁的女人，腰腹己经有了赘肉，可系着围裙的样子，比任何蕾丝睡裙都更让人心动。
"想啥呢？" 张姐把煎蛋盛进盘子，蛋黄流心的那种，"发愣的样子跟我儿子似的。"
"没什么。" 他接过盘子，叉子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响，"张姐，谢谢你。"
"谢啥？" 她往面包上抹果酱，手腕上的银镯子滑下来，"咱们...... 不就是互相照应着过日子嘛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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