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拿出手机，给张婧祎发了条消息：“锁好门。”
很快收到回复，只有一个字：“嗯。”
办公室的灯亮了整夜，像座小小的灯塔，在柳溪镇的夜色里，亮得格外坚定。陈砚清知道，明天等待他的，或许是更凶险的陷阱，但只要身边有这些藏着锋芒的善良，有这些不期而遇的援手，就没什么好怕的。
冯敬之打了个哈欠，在他耳边嘟囔：“三百年前的官场，也是这样。明枪易躲，暗箭难防，但只要行得正坐得端，总有贵人相助。你小子，运气不算差。”
窗外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，在报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——
镇政府的梧桐叶落了满地，像铺了层碎金。党政办的玻璃门擦得锃亮，映着"为人民服务"五个红漆大字，却挡不住里面飘出来的烟味——党政联席会议己经开了两个小时，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，像座微型的坟。
李书记坐在主位，手指在青瓷茶杯盖上来回。杯里的龙井早就凉透了，他却没心思喝，目光扫过在座的七八个人，最后落在周志国的空椅子上——这位政法委副书记今天特意跑来列席会议，说是"指导工作"，却在讨论党政办主任人选时，借故去了洗手间，摆明了要让别人先开口。
"大家都说说吧。"李书记的声音带着点疲惫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"老王主任下个月就退休了，党政办主任的位子不能空着，谁有合适的人选？"
组织委员张姐（张敏）推了推眼镜，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了顿。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西装套裙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露出的耳垂上别着枚素银耳钉——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装饰，却总在讨论敏感议题时，被手指无意识地碰得晃动。
"按资历，周明轩同志在综治办干了五年，又是本镇人，熟悉情况。"她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，"而且他父亲是区委政法委周书记，对镇上的工作也能多关照......"
话没说完，纪委书记老赵突然咳嗽起来。他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捂嘴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，露出颗镶金的门牙——那是去年帮贫困户抢收玉米时被玉米杆子撞掉的，镇里要给他报销镶牙费，他摆摆手说"这点小事算啥"。
"张委员这话不对。"老赵把帕子塞回口袋，金牙在灯光下闪了闪，"党政办主任是啥岗位？那是离党委最近的地方，得嘴严、心细、手脚勤快，还得......"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周明轩常坐的位子，"没那么多花花肠子。"
冯敬之在陈砚清左耳里"啧"了一声："这老纪委，话里带刺呢。三百年前的御史弹劾官员，就爱用这招——不明着点名，却句句往你痛处扎。"
陈砚清坐在副镇长的席位上，面前摊着笔记本，上面只写了"党政办主任人选"七个字。他握着钢笔的手轻轻出汗，不是紧张，是觉得空气里的火药味太浓——周志国的算盘打得太响，竟让张姐在这种场合替周明轩说话，这步棋，走得急了。作为副镇长，他本不必掺和这种中层岗位的竞争，但党政办主任首接对接班子成员，人选确实至关重要，李书记特意让他列席发表意见，显然是看重他对基层工作的熟悉度。
民政办主任老杨突然敲了敲桌子。他的手指关节粗大，是年轻时在砖窑厂搬砖磨出来的，此刻正捏着个搪瓷缸子，缸沿掉了块瓷，露出里面的黑铁皮。"我觉得党政办的小林不错。"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，"跟着老王主任学了三年，会议纪要写得比谁都快，上次李书记在区里发言的材料，就是他熬夜改出来的，连区委办的同志都夸好。"
周明轩猛地抬起头，手里的钢笔"啪"地掉在桌上。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衫，袖口却沾着块油渍——早上给刘艳送早餐时蹭的，此刻被阳光照得格外显眼。"杨主任这话说的，"他的声音带着点气急败坏，"小林才来三年，能服众？党政办主任得能镇住场子，我在综治办干了五年，处理过多少信访纠纷，他行吗？"
"处理信访纠纷和当党政办主任是两码事。"老杨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顿，茶水溅出来，在桌面上晕开个小水洼，"党政办要的是笔杆子硬、协调能力强，不是耍嘴皮子。上次你写的综治工作总结，错字连篇，还是小林帮你改的，忘了？"
周志国的脸沉了沉，保温杯往桌上一放，杯盖没盖紧，滚到地上，摔出个豁口。"杨主任这是对我有意见？"他的声音冷了些，"明轩年轻，难免有缺点，但他父亲是......"
"他父亲是谁不重要。"李书记突然放下茶杯，声音不大，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，"重要的是，柳溪镇需要什么样的党政办主任。"
他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落满梧桐叶的院子。"党政办主任，是党委的眼、耳、手、脚，眼里得有活，耳里得装事，手里得干净，脚下得扎实。"他转过身，目光在周明轩和列席的几位中层干部之间转了圈，最后落在陈砚清身上，"砚清是副镇长，平时跟党政办打交道多，你说说，你觉得谁更合适？"
这个问题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头，让原本紧绷的空气更显凝滞。周志国张了张嘴，显然没料到李书记会突然点副镇长的名，陈砚清的意见虽不首接决定结果，却代表着班子成员的倾向，分量不轻。
陈砚清放下钢笔，指尖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。"我觉得杨主任说得有道理。"他的声音很平静，却带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，"党政办主任关键是要服务好班子、协调好各方。小林同志确实笔杆子硬，上次协调各村做灾后重建台账，他连续三天守在办公室，哪个村有困难都第一时间解决，这种责任心很难得。"
他顿了顿，目光转向周明轩："周明轩同志在综治办的工作有目共睹，但党政办的工作性质不同，需要更细致、更耐心，或许可以再锻炼锻炼。"
冯敬之在耳边哼："这小子，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。既肯定了周明轩，又点出了差距，还把理由落在工作上，让人挑不出错。三百年前的巡抚副手汇报工作，就爱用这招，不得罪人还能表明白己的立场。"
李书记点了点头，像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。"砚清说得在理。"他重新坐下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，"党政办主任的人选，关系重大，得慎重。"他看向组织委员，"张姐，先做个民主测评，把全镇干部职工的意见都收上来，下周再议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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