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陈镇长！” 她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回荡，手里攥着个保温杯，“听说区里要来检查？汇报稿准备好了？”
“还在准备，刘主席。” 陈砚清往旁边让了让，给她留出宽敞的路。
“政研室那帮小子就是懒！” 刘起英往党政办瞥了眼，声音更响了，“明轩年轻，镇不住场子，不行就让婧祎搭把手！” 她说着，突然压低声音，“我那口子刘勇，今天又跟我念叨编制的事 —— 他跟他哥刘敏，当年上的县办中专，说是跟外地联办，结果毕业连派遣证都没有，现在卡在事业编动弹不得，你说这叫什么事！”
冯敬之在左耳里叹：“这就是命。三百年前的小吏子弟，花钱买的功名，终究是废纸一张。”
陈砚清没接话。他知道刘勇的事 —— 当年县里为了解决领导子女就业，跟邻省的中专搞 “联合办学”，乡镇干部的孩子凑钱就能上，毕业后跟着领导子女一起分配，却因为没正经派遣证，只能落编制，提拔时连资格都没有。刘勇和他哥刘敏就是这么进的文化站，一干就是二十年。
“刘主席忙，我先去准备材料了。” 陈砚清点点头，往自己办公室走。
“去吧去吧，有事喊我！” 刘起英挥挥手，保温杯在手里晃得叮当响，里面的枸杞桂圆汤洒了点在西装裤上，她低头擦了擦，骂了句 “什么破杯子”，嗓门依旧响亮。
中午的班子聚餐设在食堂最里面的包间，说是为了 “欢迎区农技站王站长”，其实王站长是刘起英的远房侄子，她特意张罗的。桌上的菜堆得冒尖，刘起英挨着主位坐，手里的米酒杯倒得满满当当，没等李书记开口，先端起来一饮而尽。
“我先说两句！” 她抹了把嘴，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衬衫领口，“王站长年轻有为，以后柳溪镇的农业就靠你了！谁要是敢不配合，跟我刘起英说！”
周明轩坐在她旁边，看着她领口的酒渍，眉头悄悄皱了皱。他其实看不上刘起英 —— 土气、嗓门大，长得又普通，要不是她在班子里有点分量，又总提 “区里的表哥”，他根本懒得应酬。
“刘主席说得对！” 周明轩举起酒杯，脸上堆着笑，心里却在盘算 —— 父亲刚打了电话，说区里可能要调整乡镇班子，刘起英的表哥分管组织，说不定能用上。
“明轩这孩子会说话！” 刘起英被哄得高兴，又灌了杯酒，大嗓门开始跑调，“想当年我考公务员，全县就录取三个，我笔试第一！现在那些年轻的，娇滴滴的……” 她瞥了眼张婧祎，“哪有我们那时候能吃苦！”
张婧祎坐在陈砚清对面，手里的果汁杯捏得发白。她不喜欢刘起英 —— 总觉得她的 “女强人” 做派里，藏着对年轻女性的嫉妒。
“刘主席厉害。” 陈砚清适时地递了句，想让她少说两句。
“厉害有什么用！” 刘起英突然拍了下桌子，震得碗碟叮当响，“我那口子，窝囊废一个！跟他哥刘敏，俩大男人，守着文化站那破地方，连个股级都混不上！”
周明轩连忙给她倒酒：“刘主席别气，他们那是没赶上好时候。”
“还是明轩懂我！” 刘起英把酒杯往他面前凑，酒洒了他一胳膊，“来，再喝一个！”
周明轩心里犯膈应，却还是碰了杯。米酒的甜味混着她身上廉价的香水味，像馊了的糖水，让他胃里发紧。
酒过三巡，李书记借口 “下午有会” 先走了，其他班子成员也陆续告辞，包间里只剩他们西个。刘起英喝得趴在桌上，嘴里嘟囔着 “凭什么我就得在这破镇……”，周明轩也晕乎乎的，看着刘起英被酒泡得发红的脸，突然觉得她也没那么讨厌 —— 至少比那些只会拍马屁的男人有用。
“周主任，我先送陈镇长去东河村。” 张婧祎站起身，想拉陈砚清走。
“别急啊……” 刘起英突然抬起头，一把抓住周明轩的胳膊，力气大得像铁钳，“明轩，你爸能帮我调区里不？我给你…… 给你当内应……”
周明轩的脑子 “嗡” 的一声。酒劲上头，加上 “内应” 两个字的诱惑，他看着刘起英抓着自己的手，那只手粗糙，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没洗净的泥，却突然觉得没那么膈应了。
“刘主席醉了，我送您回去。” 他半扶半拽地拉起她，心里有个声音在说：反正不吃亏。
陈砚清和张婧祎对视一眼，悄悄退了出去。走到食堂门口，张婧祎才低声说：“周明轩看刘主席的眼神，不对劲。”
“喝醉了而己。” 陈砚清嘴上说，心里却有点发沉。
冯敬之在左耳里骂：“这叫什么事！三百年前的官员攀附，好歹找个体面的，这小子为了往上爬，连这种货色都能忍。”
下午的东河村飘着细雨。陈砚清踩着泥泞的田埂，给村民讲解区里的检查要求，裤脚沾满了泥。张婧祎撑着伞跟在后面，帮他记录村民的诉求，偶尔抬头看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，嘴角会悄悄扬起。
而镇政府的宿舍区，周明轩正坐在床边抽烟。刘起英刚走，空气里还留着她香水的馊味。他看着床单上的褶皱，心里说不上后悔 —— 刘起英刚才说，她表哥下周会来柳溪镇调研，到时候可以 “引荐引荐”。
他其实看不上她，胖、土气、嗓门大，但官场里的交易，本就不是看脸的。
傍晚回镇政府时，陈砚清在院子里遇见刘勇。他正蹲在文化站门口修自行车，扳手拧得咔咔响，额头上的青筋鼓得像蚯蚓。他哥刘敏站在旁边，手里拿着块抹布，反复擦着车座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当年要是不去那个破中专……”
“别念叨了！” 刘勇猛地把扳手往地上一摔，声音闷得像打雷，“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！”
陈砚清推着自行车经过时，刘勇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，那眼神里的憋屈和愤怒，像根针似的扎人。
冯敬之在左耳里叹：“这家人，也是可怜。三百年前的匠户，手艺再好，没功名，终究是奴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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