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那天响了第一声雷时，刘师傅正蹲在酱坊后的老榆树下翻晒醋曲。黑褐色的曲块裹着麸皮，在暖阳里散出微酸的香气，混着泥土被雨水泡透的腥气，在空气里酿出一种古怪又踏实的味道。
“刘叔，温度计飙到十五度了！”二柱子举着个电子测温仪从葡萄园跑过来，裤脚沾着黄泥浆，“陈磊哥说该给葡萄藤松绑了，再捂下去芽眼该闷坏了。”
刘师傅首起身，后腰的旧伤在回潮天里隐隐作痛。他摸出旱烟袋往烟锅里塞烟丝，目光越过酱坊的土墙，落在葡萄园的钢架上——那些裹了一冬的防寒布正被社员们扯下来，露出底下褐红色的藤条，像一群刚睡醒的蛇，懒洋洋地趴在铁丝上。
“让陈磊把东边那片老藤留着，”刘师傅用烟杆指了指坡地，“去年遭了霜打，根须弱，松绑得慢些，得用手一点点扒开土。”他想起三十年前刚学做醋时，师父说过的话：草木跟人一样，受了伤就得慢慢养，急不得。
陈磊正在东边坡地教社员们辨识芽眼。黑皮诺的藤条上布满细密的绒毛，的芽眼像嵌在皮上的绿珍珠，而冻伤的芽眼则发灰发瘪，轻轻一碰就掉。“这些坏芽得抠掉，不然会抢养分，”他指尖捏着个镊子，小心翼翼地剔除枯芽，“就像给果树疏花，得舍得扔，剩下的才能长得壮。”
赵老西蹲在旁边，用个小刷子给藤条刷草木灰。老头不知从哪学的法子，说草木灰混着硫磺粉能防蚜虫，“我爹当年种苹果树就这么干，”他往藤根处撒灰时，指缝里漏下来的粉末在春风里打着旋，“你们别瞧不上老法子，去年西边那片没刷的，刚出芽就被虫啃了半截。”
王晓梅带着夜校的学员在给新栽的幼苗搭支架。姑娘们用竹篾编成菱形的网，套在葡萄苗上，既能防倒伏，又不耽误枝条往外爬。“法国酒庄的资料里说，黑皮诺的枝条最娇贵，”晓梅扶着竹架让学员绑绳，辫子上别着的葡萄发卡被风吹得晃，“得像哄娃娃似的，既不能勒太紧，又不能让它散了架。”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60年代：带着空间闯农家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有个叫小花的姑娘突然“呀”了一声——她负责的那株幼苗根须处，竟钻出棵嫩绿的麦芽。“这是去年收葡萄时掉的麦粒发的芽，”晓梅蹲下去仔细看，眼里闪着笑，“让它长着吧，麦芽能固氮，说不定能给葡萄苗当肥料呢。”
下午突然起了阵黄风，卷起地里的沙土往人脸上扑。陈磊正指挥着盖新发酵车间的彩钢板，风把刚吊起来的钢板吹得“哐哐”响，他赶紧喊着让吊车停了，自己爬到脚手架上系防风绳。沙粒打在安全帽上噼啪响，他低头时看见王晓梅举着块塑料布往这边跑，姑娘的头巾被风吹得翻起来，露出额头上细密的汗珠。
“给你带的水！”晓梅把军用水壶递上来，壶身被晒得发烫，“刚在伙房晾的金银花茶，败火。”陈磊拧开壶盖时，闻到股淡淡的花香混着铁锈味——这水壶是林伟当年在部队用的，壶底还磕着个小坑。
风停时，天边烧起了晚霞，把葡萄园染成一片金红。二柱子操控着无人机在天上转圈，屏幕里的画面让他突然叫起来：“陈磊哥快看！东边坡地的老藤发芽了！”
所有人都往坡地跑。那些被刘师傅叮嘱要“慢养”的藤条上，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，像撒在褐布上的碎翡翠。刘师傅蹲在最老的那株藤前，这株是当年他跟着林伟爹亲手栽的，去年冬天差点被冻毙，此刻却从干裂的树皮缝里钻出个嫩芽，嫩得能掐出水来。
“我就说嘛，”老头用粗糙的拇指轻轻碰了碰嫩芽，声音有点发颤，“这藤子跟咱山里人一样，看着蔫巴，其实骨头硬着呢。”
夜里落了场小雨，泥土的腥气混着葡萄芽的清香钻进窗缝。陈磊躺在储酒窖改建的宿舍里，听见隔壁刘师傅在哼老调子，那是早年山里人唱的劝酒歌，词儿早忘了，调子却像窖里的酒，带着股陈年的暖。
他摸出枕头下的铜片——赵老西硬塞给他的，说这物件跟着挖过渠、种过树，能镇住地里的邪祟。铜片被体温焐得温热，边缘磨得发亮，上面刻着的“水利”二字己经模糊，倒像是两只手，紧紧攥着什么。
窗外，新栽的葡萄苗在雨里舒展着叶片，竹架上的菱形网兜住了月光，漏下来的光斑在地上晃，像一群刚睡醒的鱼。陈磊知道，等天再暖些，这些幼苗就会顺着竹架往上爬，把绿藤缠满整个葡萄园，缠满山坳里的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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