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月末的山坳被一场夜雨洗得发亮，葡萄园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油光，像刚抹过蜡。刘师傅的酱坊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——酸里带着点苦，苦里又裹着丝甜，惹得路过的社员总忍不住往门里探头。
“刘叔又在捣鼓新方子？”王晓梅抱着本《葡萄酒酿造工艺》路过，被门槛上的竹匾绊了一下。匾里晒着些深紫色的颗粒，看着像葡萄干，却比葡萄干小得多，“这是啥？”
“野山枣核，”刘师傅正往缸里倒米酒，粗瓷碗碰在缸沿上叮当作响，“前阵子上山捡的，晒干了砸开，核仁泡在醋里，能引出点回甘。”他掀起缸盖时，一股浓烈的酸气涌出来，惊得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。
晓梅捏着鼻子往后退：“这味儿比去年的花椒醋还冲！”
“冲才好，”刘师傅用长柄勺搅动着缸里的液体，勺底带起些褐色的沉淀，“法国那个杜邦先生说了，好醋得有‘劲儿’，就像山里的汉子，看着粗，心里热乎。”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，打开是几张照片，都是杜邦酒庄的醋窖，一排排细颈瓶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陈磊这阵子正忙着给葡萄藤掐尖。黑皮诺的枝条长得疯，不及时掐掉顶芽，养分就都被藤蔓抢去了，结不出好果子。他蹲在地里，指尖飞快地掐断嫩芽，断口处立刻渗出些透明的汁液，沾在手上黏糊糊的，带着点青草的涩味。
“陈磊哥，烟台的技术员来了！”二柱子骑着辆旧摩托在田埂上颠，车斗里装着台新设备，“说是智能监测仪，插在地里能测酸碱度，还能连手机呢！”
陈磊首起身，腰杆在连日的劳作里有些发僵。他看着技术员把金属探针插进土里，手机屏幕上立刻跳出串数字：“PH值6.5，正好适合黑皮诺生长。”技术员拍着屏幕笑，“你们这土是真养葡萄，比烟台那边的沙壤土还带劲儿。”
“那是，”赵老西扛着锄头走过来，锄头上还沾着新翻的泥土，“咱这土底下埋着老东西呢——前几年挖渠时，挖出过些碎陶片，刘师傅说那是老辈人腌菜用的，瓷土渗进地里，就把土养成了‘活的’。”
陈磊想起刘师傅酱坊里的那些老缸。都是些粗陶缸，缸壁上布满细密的裂纹，刘师傅却宝贝得很，说这些缸“透气”，能让醋在发酵时“呼吸”。有次他半夜路过酱坊，看见刘师傅正拿着块棉布蘸着茶油擦缸，月光落在老人佝偻的背上，像给缸添了层盖子。
这天傍晚，晓梅突然跑到葡萄园找陈磊。姑娘手里攥着张纸，脸涨得通红：“法国那边来信了，说要给刘叔的醋申请专利，还说……还说要给咱投资建个新醋坊！”
陈磊跟着晓梅往酱坊跑时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60年代：带着空间闯农家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远远就看见刘师傅蹲在榆树下，手里捏着个小坛子，正往土里埋。夕阳把老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坛子埋进土里的瞬间，他听见“咚”的一声轻响，像是什么东西落进了心底。
“刘叔，您这是干啥？”陈磊跑过去时，裤脚沾了不少草籽。
刘师傅慌忙用脚把土踩实：“没啥，埋坛新醋，”他拍着手上的泥，眼神有点躲闪，“老法子，新醋埋在葡萄根下，等秋天收葡萄时挖出来，醋里能浸进点果香。”
赵老西不知啥时候也来了，老头蹲在旁边扒拉着土：“我瞅瞅埋多深——当年我爹埋酒坛子，总说要埋到见着湿土才算数，那样酒才不会跑气。”
刘师傅突然叹了口气，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：“其实……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醋曲方子。”布包里是几张泛黄的麻纸，上面用毛笔写着些古怪的字，“当年师父说，好醋得有‘魂’，这魂不是方子，是酿醋的人心里那点念想。”
麻纸上除了药材名字，还有几行小字，记着某年某月用了哪座山的泉水，某年某月加了哪种野果。陈磊看见其中一行写着：“丙午年春，与林老协同酿醋，埋于葡萄藤下，待苗壮果丰时启封。”
“林老是我爹，”陈磊的指尖落在那行字上，纸页粗糙的纹理硌得指腹发麻，“我爹年轻时跟您学过酿醋？”
“何止学过，”刘师傅抹了把脸，眼里闪着光，“当年你爹带头种葡萄，说要让山坳里长出‘金疙瘩’，我就跟他说，葡萄能酿酒，也能酿醋，咱山里人的日子，得有酸有甜才像样。”他指着那片埋坛子的地方，“这底下，埋着的不只是醋，是你爹当年画的酒庄图纸，还有我跟他拉钩说的话。”
那天晚上，酱坊的灯亮到后半夜。陈磊、刘师傅、赵老西围坐在煤炉旁，就着昏黄的灯光看那张泛黄的图纸。林伟爹画的酒庄歪歪扭扭，却把发酵车间、储酒窖、甚至装酒的瓶子都画出来了，旁边还写着行字：“让山坳的味道，飘出大山。”
“你爹当年总说，”刘师傅往炉子里添了块煤，火星子溅在地上，“葡萄这东西，看着娇贵，其实皮实——把它扔在石头缝里，它都能扎下根。咱山里人，不就像这葡萄藤吗？”
陈磊想起小时候，爹总牵着他的手在葡萄园走，说等他长大了，就建个最大的酒庄。那时他不懂，只觉得葡萄藤上的露珠很好玩，总想伸手去接。现在他懂了，那些露珠里，藏着山坳里的日子，藏着一代代人往下扎的根。
窗外的月光落在酱坊的老缸上，缸里的醋还在悄悄发酵，酸香混着煤炉的烟火气，在空气里漫延。陈磊知道，等秋天到来时，埋在葡萄根下的醋坛会被挖出来，那时醋里不仅有果香，还有山坳里的风、雨、阳光，还有那些说出口和没说出口的念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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