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分这天的风是暖的,卷着葡萄园里新抽的芽香,往酱坊里钻。刘师傅蹲在墙角,正用软布擦一个豁了口的黑釉坛——这是他从地窖最深处翻出来的,坛身上的土垢结得像层壳,泡了三天才搓出底下的纹路,是朵模糊的葡萄花,和“藤下岁月”陶瓶上的图案有几分像。
“这是我师父年轻时用的坛,”老人的指腹着豁口,那里的陶土己经磨得发亮,“六零年闹饥荒,他就是用这坛酿野枣醋,救了半个村的人。”阳光从酱坊的窗棂漏进来,照在坛底的裂缝上,能看见里面结着层深褐色的垢,像凝固的时光。
陈磊正帮着顺子搬新到的高粱,麻袋上的麦芒蹭得胳膊发痒。听见这话停下手里的活,看见刘师傅往旧坛里舀了勺新蒸的醋曲,白花花的曲料落在坛底,竟慢慢渗进裂缝里,像被吸走了似的。“师父说过,好坛子是有记性的,”老人抬头时,眼里泛着光,“它认咱山坳的土,认咱的手艺,就像老藤认根。”
晓梅抱着个铁皮饼干盒进来,盒盖是用铁丝拧的,边角锈得发红。里面装着些泛黄的纸片,最上面是张用毛笔写的名单,字迹洇了水,却能看清“王老五 三瓢玉米换醋”“李二婶 半袋红薯抵账”的字样。“这是赵叔找出来的,”她用镊子夹起名单,指尖轻轻碰着纸面,“六三年的账,刘师傅您看,那时候咱山坳的醋就能当粮食换了。”
赵老西蹲在门槛上,吧嗒着旱烟袋。烟袋杆是用老葡萄藤做的,被得油光锃亮。“那年头,地里长不出啥,就这醋能顶饿,”老头往旧坛边凑了凑,烟袋锅里的火星落在地上,烫出个小黑点,“我娘就是靠这醋泡野菜,才把我拉扯大。”他突然首起腰,往坛里撒了把去年的葡萄籽,“让它也记记新日子,现在不缺粮了,咱的醋要换城里人稀罕的东西。”
二柱子扛着相机在拍旧坛,镜头怼得很近,能看见坛壁上的细孔里嵌着的葡萄籽——是哪年的风霜留下的,己经说不清了。“纪录片要加段‘老坛故事’,”他举着相机转圈,镜头扫过墙上的地理标志铜牌,又落回旧坛上,“编导说这叫‘历史的厚度’,比光说醋好喝有劲儿。”
晌午的日头爬到头顶时,刘师傅让顺子烧了锅热水,把旧坛里外烫了三遍。热气腾起来时,竟从坛底的裂缝里飘出股淡淡的酸香,混着新曲的甜,像两个时代的味道撞在了一起。“得用这坛酿批‘忆旧醋’,”老人舀了勺“藤下岁月”的原浆,倒进旧坛里,“新醋打底,老坛收味,让现在的年轻人尝尝,当年的日子是啥滋味。”
陈磊蹲在旁边看,看见原浆在坛里打着旋,顺着那些旧裂缝慢慢渗,像在给坛子喂新血。他想起爹的旧木箱里,也藏着个六零年代的醋瓶,瓶身上刻着“山坳”两个字,笔画歪歪扭扭,却比现在的机器刻字多了点温度。“我爹说,那时候酿醋得偷偷摸摸,怕被当成‘投机倒把’,”他摸着旧坛的豁口,突然觉得这冰凉的陶土底下,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苦和盼,“现在好了,咱能光明正大地酿,还能让它走出大山。”
顺子正往竹匾里摊晾新采的紫苏叶,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阳光,亮晶晶的。“刘师傅教我用紫苏配醋,说这是六五年他师父想出来的法子,”年轻人的手很稳,摊得匀匀的,“那时候缺糖,就用紫苏的香盖点涩,现在加了点蜂蜜,成了新口味,晓梅姐说城里人就爱这股‘新旧混着的味儿’。”
傍晚收工时,夕阳把酱坊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刘师傅把旧坛摆在“藤下岁月”旁边,两个坛子一老一新,像爷爷搂着孙子。赵老西不知从哪摸来块红布,剪成了六零年代的样式,扎在旧坛口,风一吹,和新坛的红布一起晃,像两团跳动的火苗。
晓梅在给北京的餐厅回信,笔尖划过信纸,写下“将用六十年老坛酿造的‘忆旧醋’作为赠品,附上山坳的故事”。陈磊凑过去看,看见她在信尾画了串葡萄,藤条弯弯的,一头连着旧坛,一头接着新车间的烟囱。
二柱子的无人机又飞起来了,镜头里,两个坛子在暮色里相依相偎,周围的葡萄藤正拼命往高里长,新抽的梢头缠上了旧坛的颈,像在给老物件系上条绿丝带。远处夜校的灯亮了,传来学员们念“传承”两个字的声音,生涩却认真,混着酱坊飘出的酸香,在春风里酿着。
陈磊摸出手机,给那对新旧坛子拍了张照。照片里,老坛的豁口对着新坛的双口,像在说什么悄悄话。他突然懂了,山坳的味道从不是凭空来的,是六零年代的野枣醋泡出来的,是老坛的裂缝里渗出来的,是一代代人用苦日子熬出来的——就像这新旧两个坛子,看着隔着岁月,实则早被同一条藤,紧紧缠在了一起。
夜风里,旧坛的裂缝里似乎有细碎的声响,像在回应新坛里的醋在发酵。陈磊想起刘师傅的话:“醋是活的,坛是活的,咱山坳的日子,也是活的。”他往两个坛子边各撒了把新收的麦种,想着等麦苗长出来,根须说不定会顺着坛底的缝钻进去,把过去和现在,扎成一团更结实的根。
作者“加菲是兔不是猫”推荐阅读《60年代:带着空间闯农家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SPDY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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