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前的雨总带着股土腥气。陈磊踩着泥泞往村西头走,手里攥着爹留下的那把铜钥匙——钥匙柄上铸着朵葡萄花,是六零年爹亲手打的,据说能打开老井的锁。井台被半人高的茅草围着,井绳在石头轱辘上缠了圈又圈,绳头结着的铁钩锈得发红,像只蜷着的老虾。
“这井是五八年挖的,”赵老西跟在后面,手里拄着根老葡萄藤拐杖,杖头被磨得溜圆,“当年全村人轮着班凿石头,你爷爷掌钎,刘师傅的师父拉绳,整整凿了三个月才见着水。”老人用拐杖拨开茅草,露出井台上的刻痕,是圈歪歪扭扭的数字,“这是记水位的,六一年大旱,水线降到最底下那道,咱就靠这井水泡醋曲,才没让老坛空着。”
陈磊把铜钥匙插进锁孔,铁锈簌簌往下掉。转了三圈,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锁开了。他拽着井绳往下放,木桶撞击井壁的声音空荡荡的,像在敲打着几十年的光阴。等桶再提上来时,水晃悠着漫出桶沿,映着两人的影子,竟和井壁上渗出的青苔纹重合了——那青苔也长成了葡萄藤的形状,一圈圈绕着砖缝。
“尝尝?”赵老西掬了捧水,喝得啧啧响,“还是那股甜丝丝的劲儿,比城里的矿泉水厚。”老人的指缝里淌下的水,滴在井台的刻痕里,立刻渗了进去,“这井认人,当年你爹去县城读中专,临走前喝了三瓢井水,说喝了就忘不了家。”
往回走时,陈磊提着半桶井水,桶沿晃出的水珠落在地上,竟长出串浅绿的脚印——是刚发芽的车前草,顺着水迹往外钻。路过酱坊时,刘师傅正蹲在旧坛边发呆,坛口的红布被风吹得鼓起来,像只展翅的鸟。“师父当年总说,好醋得用老井水,”老人抬头看见水桶,眼睛亮了,“这水带着山根的气,能让醋在坛里扎住脚。”
他舀了瓢井水,倒进那只六零年的黑釉坛。水刚碰到坛底的垢,就泛起层细密的泡沫,像活过来似的。“你看,”刘师傅指着泡沫笑,“它认这水呢。”顺子蹲在旁边看,突然说:“上海的客户问咱醋里为啥有股‘清甜味’,原来秘密在井里。”年轻人伸手蘸了点水,舌尖抿了抿,眼里泛起怀念的光,“跟我小时候偷喝的井水一个味,就是这股甜,让我在城里总想着家。”
晓梅抱着本旧账本跑进酱坊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60年代:带着空间闯农家 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。“这是从村支书家找的,”她指着其中一页,上面用铅笔写着“三月初七,用井水泡曲三十斤,耗水两担”,字迹和爹铜钥匙上的葡萄花有点像,“六二年的记录!刘师傅,您看,那时候就用这井水泡曲了。”
二柱子扛着相机往老井跑,说要给井台拍组“历史镜头”。他蹲在茅草里取景,镜头里,铜钥匙挂在井绳上晃悠,阳光透过绳孔,在井台上投下串铜钱似的光斑。“纪录片要把井加进去,”他对着镜头念叨,“从五八年的井,到现在的醋,这根线得串起来。”
傍晚时,陈磊带着几个社员清理井台。除草时挖出个锈铁桶,桶底还留着半圈葡萄藤的印——是当年泡曲用的桶。赵老西说,这桶得刷干净,以后就用来专门从老井打水,“让新醋时时刻刻记着,自己的根在这口井里。”老人往桶里插了束新采的野蔷薇,粉白的花瓣落在水面上,像给井水戴了朵花。
刘师傅用老井水调了新曲,正往“藤下岁月”的陶瓶里倒。水沿着坛壁往下淌,在红布封口下积了圈水痕,像条细细的银线。“等‘忆旧醋’酿好,就用这井水兑着喝,”老人说,“让现在的人尝尝,六零年代的醋,是用啥水养出来的。”
晓梅在给新设计的醋瓶画图案,瓶身上除了葡萄藤,还加了口老井的素描,井绳弯弯的,像条连着过去的线。“超市经理说这设计有‘年代感’,”姑娘举着画稿笑,辫梢的双果坠子晃了晃,“其实就是让大伙知道,咱这醋,从五八年的井里就开始长了。”
夜幕降临时,老井的锁又挂上了,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暖光。陈磊摸着钥匙上的葡萄花,突然觉得这井、这坛、这藤,早被看不见的线缠在了一起——从五八年的凿井声,到六零年的醋香,再到现在订单上的红章,就像老井里的水,看着静,实则一首在流,顺着时光的脉络,往日子深处淌。
远处传来夜校的读书声,混着酱坊飘来的酸香,还有老井偶尔的滴水声。陈磊想起爹说过,山坳的事,就像这井里的水,看着浅,往下挖挖,全是压不住的甜。他往井台撒了把葡萄籽,想着等来年,说不定会有株新藤顺着井壁爬上来,把根扎进水里,把梢伸向云里,像在给岁月搭座桥,一头连着过去的苦,一头接着将来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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