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干事被堵了嘴的第三日，坛场的烟囱突然不冒烟了。刘师傅蹲在灶台前敲了半天，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：“灶膛让东西堵死了，像是掺了沙子的谷壳。”
陈磊伸手掏了把，掌心立刻被硌出红印——混在谷壳里的竟是碎瓷片，边缘还沾着点暗红，像极了公社醋坊新坛的釉色。“是李干事干的，”他把碎瓷片往石碾上一摔，“他明着抢不走，就来阴的。”
张寡妇的外孙女正用铜筛子筛新谷，听见这话，筛子猛地一抖，谷粒“哗啦”撒了满地：“那上海的单子怎么办？后天就要装坛了。”她指尖掐着筛沿，铜绿蹭在指腹上，像块洗不掉的疤。
赵老西拄着拐杖往灶房走，银筛子在腰间晃悠：“慌啥？五九年烧窑的师傅教过，灶膛堵了，用老醋泼炉膛，能融了脏东西。”他掀开墙角的老醋坛，舀出半瓢黑褐色的陈醋，“这是六二年封的坛，当年救过全村人的胃，现在该救坛场的火了。”
醋泼进炉膛的瞬间，“滋啦”一声腾起股蓝烟，竟在灶壁上映出个模糊的人影——是烧窑师傅的模样。刘师傅突然一拍大腿：“我记起来了！师傅说过，灶膛里藏着‘火气’，得用谷醋养着，就像人得有骨气撑着。”他往余烬里扔了把新谷，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，竟比往常旺了三成。
可麻烦像藤条一样缠上来。第二天一早，公社的人突然来牵走了拉碾子的老黄牛，说“集体财产要统一调配”。二柱子追着牛车骂：“那牛是六西年从张寡妇家牵来的，当时说好‘牛归坛场养，生了小牛分她家一半’，现在凭啥牵走？”
牵牛的人梗着脖子：“李干事说，张寡妇男人是‘历史不清白’，她家的东西都得充公。”
这话像针戳在张寡妇外孙女心上，她抱着铜筛子就往公社跑，半路撞见王篾匠的媳妇，对方塞给她个热乎的菜窝窝：“李家小子昨晚在供销社喝多了，说要让坛场交不出货，上海客户一追责，就能把坛场改成公社的。”
姑娘攥着窝窝往回跑，窝窝的热气透过粗布衣裳，烫得心口发疼。她冲进坛场时，正看见陈磊和顺子在推石碾——没了牛，俩人只能用肩膀扛着碾杆转，汗水把谷种泡得发潮。
“不能让他们得逞！”她突然把铜筛子往碾盘上一扣，筛眼里的谷种顺着碾缝往下掉，竟在石面上画出条歪歪扭扭的线，像条引路的藤，“外婆说过，没牛的时候，就用人拉，人拉的碾子，谷粒里带着人气，酿出的醋更有劲儿。”
晓梅听见动静，从账房跑出来，手里举着本泛黄的册子：“这是六一年的记工表，当时牛病了，全村人轮流来拉碾子，说‘坛场的醋香，得沾百家汗’。”她把册子往墙上一贴，“我去喊人！”
60年代：带着空间闯农家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60年代：带着空间闯农家最新章节随便看！没过多久，院门外就传来脚步声。先是王篾匠，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扛碾杆；接着是当年受坛场接济过的老社员，扛着锄头来帮忙筛谷；连供销社那个总爱挑刺的售货员，都拎着两壶水来了，嘴里嘟囔着“我是怕你们渴死，耽误了交货”。
人多力量大，石碾转得飞快，谷粒在铜筛银筛间跳着舞，醋坊里的母醅“咕嘟”冒泡，像是在跟着哼小曲。二柱子举着相机拍个不停，镜头里，老的少的都汗流浃背，可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还亮。
就在这时，李干事带着人来了，叉着腰站在门口：“好啊，你们聚众搞小团体！都给我停下！”
没人理他。赵老西正教张寡妇外孙女辨醋醅，用银筛子舀起一勺，说“看这丝，得像藤条一样韧才对”；刘师傅在蒸谷，蒸汽裹着他的吆喝声：“添柴嘞——”
李干事急了，冲过去就要掀蒸谷的木甑。陈磊眼疾手快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——那手腕上还留着铜筛子划的红痕。“你看看这院里的人，”陈磊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砸在地上，“谁没受过坛场的恩？六零年你家断粮，是张寡妇男人背着你爹来喝的米汤；六三年你娘生病，是刘师傅用醋蒸的药引子。现在你要毁了坛场，良心过得去吗？”
李干事的手僵在半空，院里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，齐刷刷地看着他。有个白发老太太颤巍巍地说：“李家小子，做人不能忘本啊。”
“我……”李干事的脸涨成猪肝色，突然甩开陈磊的手，捂着脸往外跑，脚步踉跄得像被藤绊倒。
当天傍晚，老黄牛自己回来了，缰绳上还拴着个布包，里面是半袋谷种，谷粒上印着公社醋坊的标记——是李干事偷偷送回来的。
第二天装坛时，张寡妇外孙女往每个新坛里都撒了把混着铜筛银筛铜绿银锈的谷种，晓梅在账本上画了个大大的藤筐，筐里挤满了人影。二柱子的相机“咔嚓”响着，最后一张拍的是藤架——夕阳穿过“盟”字藤条，在新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陈磊摸着琥珀里的小藤，穗尖的露水正往下滴，落在新酿的醋里，漾开圈浅紫的纹。他突然明白，坛场的火从来不是灶膛里的火，是人心里的那点热，你添一把，我加一捧，再大的风雨也浇不灭。
夜里，顺子从镇上带回个消息：李干事递交了辞职报告，临走前在公社门口贴了张纸条，上面写着“紫苏叶枯了，该浇水了”。赵老西听了，往灶膛里添了块柴：“他还不算全糊涂。”
灶火“噼啪”响着，映得墙上的人影忽明忽暗，像极了当年那些守着坛场的人。藤架上的露珠滴下来，落在新谷堆里，发出“嗒”的一声，像谁在账本上敲了个句号，又像个新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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