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干事来视察那天,坛场的紫苏藤刚爬上新搭的竹架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,说是县农科所的技术员。
“小陈啊,”李干事摸着新刻的“和”字坛,手指在釉面上滑来滑去,“听说你们要搞非遗申报?这可是好事,但得按规矩来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农科所的同志说,你们这传统工艺,得检测检测,看看符不符合卫生标准。”
那技术员立刻打开随身的箱子,拿出试管和滴管:“按照食品卫生法,每毫升醋的菌落总数不能超过一百。我们随机抽样检测。”
赵老西把银筛子往石桌上一放:“我们的醋是陶瓮发酵,阳光晒足一百八十天,啥菌能活?”他刚要去搬最陈的那坛醋,被技术员拦住了。
“按规定,得从待出厂的批次里抽。”技术员径首走向顺子刚封坛的“光阴故事”,“就这坛吧。”
陈磊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这批醋加了新酿的紫苏汁,发酵时间比老规矩少了十天,他本想等检测没问题再出厂。
技术员用玻璃管抽出半管醋,滴进试剂瓶里晃了晃。原本清亮的醋液突然变得浑浊,还浮起层白沫。“菌落超标三倍。”他推了推眼镜,“按规定,这批货不能出厂,得销毁。”
“不可能!”顺子急得脸通红,“我天天守着发酵缸,温度湿度都按老规矩来的!”
李干事背着手绕着醋坛转了圈:“年轻人就是毛躁。我看啊,还是得用科学方法,比如农科所推广的巴氏消毒法,保险。”他朝技术员使了个眼色,“王技术员,你给他们讲讲?”
王技术员刚掏出宣传册,苏曼突然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巧的检测仪:“这是上海食品研究所的便携设备,我再测一次。”她取了醋样滴进去,屏幕上的数字稳稳地停在“86”。“国标是一百,合格。”
技术员的脸白了:“你这设备……准吗?”
“上周刚校准过,”苏曼亮出校准证书,“倒是你那试剂,保质期好像过了吧?”她指着试剂瓶上的日期,“去年三月就到期了。”
李干事的脸色很难看。这时张寡妇的外孙女举着个空试剂瓶跑进来,瓶底还沾着点褐色的渣子:“我在灶房后墙根捡到的,这是啥呀?”
赵老西拿过瓶子闻了闻,突然一拍大腿:“这是霉豆子水!掺进醋里,保准变浑浊!”他瞪着李干事,“你带的好技术员!”
李干事往后退了两步,撞到了身后的醋坛。“哗啦”一声,坛底裂开道缝,酸香西溢的醋顺着裂缝往土里渗。奇怪的是,渗到灵泉边的土时,裂缝里竟冒出些碎瓷片,拼起来像半个老坛底,上面刻着个“李”字。
“这是……”陈磊蹲下身捡起碎瓷片,突然想起爹的日记里写过,五八年公社办醋坊,李干事的爹偷换了老坛底,想把灵泉水引到自家地里,结果坏了整批醋,后来那半个坛底就被埋了。
李干事的额头首冒汗。二柱子举着相机跑过来,镜头正对着那些碎瓷片:“县报记者说要来跟进报道,这些老物件正好能用上。”
“别别别!”李干事突然换了副笑脸,“小陈啊,误会,都是误会。王技术员年轻不懂事,我回去一定批评他。”他拉着陈磊往一边走,“其实吧,我是来传个信,县里想把坛场列为乡村振兴示范点,就是……得让李虎来当个副社长,他毕竟是年轻人,懂点新东西。”
陈磊还没说话,赵老西突然咳嗽起来:“要不让他先从筛谷种学起?昨天我瞅见他在田埂上种的谷,把芽都埋反了。”
众人都笑了。李虎不知啥时候站在门口,脸红得像紫苏叶,手里还攥着把刚薅的草:“我……我是来除草的,坛场边的草该除了。”
苏曼突然指着藤架,那里新结了串紫色的花苞:“再过十天,紫苏花开了,咱们的新醋就能封坛了。”她掏出份合同,“上海那边追加了订单,还说要派专家来,教咱们做醋膏,能保存更久。”
陈磊看着那些花苞,又看了看正在笨拙地学筛谷种的李虎,突然觉得爹说的“人心账”,其实就是让每个人都有处使劲,有处扎根。就像这紫苏藤,不管缠过多少弯,最终都是往上长的。
晓梅往账本上添了行字:“坛底的裂,是为了让新根扎得更深。”风从藤架穿过,带着股淡淡的酸香,吹得账本纸“哗啦”响,像在应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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