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苏花开得最盛那天，坛场来了个穿中山装的老者，手里拄着根铜头拐杖，拐杖头雕着个小小的醋坛。他站在藤架下眯着眼看了半晌，突然问陈磊：“这藤架的榫卯，是照着民国二十三年的样式搭的？”
陈磊心里一惊。这藤架是去年翻修的，赵老西说照着老图纸来的，图纸上没写年份。“老先生认得？”
老者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笔记本，翻开泛黄的纸页，上面画着藤架的结构图，角落写着“陈守义 民国二十三年冬”。“这是你爷爷的字吧？”他指着落款，“我叫周明远，当年跟你爷爷学过三年酿醋。”
赵老西听见动静从醋窖里出来，看见周明远突然浑身一震，手里的油灯差点掉地上。“你……你还活着？”
周明远握住他的手，指腹着他手背上的老茧：“当年被抓壮丁，在台湾待了西十年。上个月才寻着机会回来，就想看看坛场还在不在。”他往藤架深处走了两步，突然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立柱前，“这柱子底下，该埋着个瓦罐。”
陈磊让人撬开地砖，果然挖出个青釉瓦罐，里面装着本线装书，是民国年间的《坛场醋经》，扉页上有行小字：“传于有缘，守于有心”。
周明远摸着书皮首掉眼泪：“当年你爷爷说，坛场的魂不在手艺，在‘守心’二字。他怕我学不扎实，把这本书埋在这儿，说‘啥时候能凭本事找出它，才算入了门’。”
正说着，李虎突然从外面跑进来，手里举着个摔裂的瓷瓶：“叔，刚才收废品的送来这个，说在旧货市场淘的，瓶底有‘坛场’俩字！”
陈磊接过瓷瓶一看，瓶身绘着藤架酿醋图，裂痕里卡着点暗红色的渣子。他突然想起赵老西说过，爷爷当年酿过一批“状元红醋”，用的是紫苏花和陈年黄酒，专给赶考的学子壮行，后来战乱时都埋了。“这不是普通醋瓶，是装状元红醋的！”
周明远突然一拍大腿：“我记起来了！民国二十六年，你爷爷埋了二十坛在西厢房地下，说等天下太平了再挖出来。”他往西厢房走了两步，突然停住脚，“不对，西厢房早拆了……”
“没拆透！”赵老西拄着拐杖往墙角挪，“去年翻修时我留了个心眼，把地基最下面的青石板保住了。”他指着墙角一块不起眼的石板，“就在这底下。”
众人七手八脚撬开石板，下面果然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。陈磊提着油灯下去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坛子，坛口封着的红布上，“状元红”三个字还很清晰。他刚要搬最上面的坛子，突然发现坛底压着个铁皮盒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张泛黄的地契，还有半块玉佩，玉佩上刻着“周”字。
“这是……”陈磊抬头往上喊，话音突然卡住——油灯照到洞壁时，竟映出些模糊的刻字，像是有人用指甲划的：“民国三十八年，坛场分两半，一半留故土，一半随船行”。
周明远在上面听见，突然老泪纵横：“是你爷爷刻的！那年我被抓上船，他偷偷塞给我半块玉佩，说‘坛场的影子，走到哪儿都跟着’。”他从自己的中山装内袋里掏出半块玉佩，和陈磊手里的拼在一起，正好是个完整的醋坛形状。
就在这时，洞口突然传来骚动。李干事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站在上面，手里举着张纸：“有人举报你们私藏文物！这坛子得上交！”
“放狗屁！”赵老西气得拐杖首抖，“这是坛场的家当，凭啥上交？”他指着周明远，“这位是当年的传人，有玉佩为证！”
周明远突然从笔记本里抽出张证明，是台湾地区出具的亲属关系公证书：“我是陈守义的弟子，也是这坛场的传承人之一。这些醋坛，是两岸手艺的念想。”
穿制服的人刚要说话，苏曼突然举着手机跑过来：“县文旅局来电话了！说周老先生昨天就联系过他们，带着全套传承证明，这次回来是为了给坛场申报国家级非遗！”她晃了晃手机屏幕，“局长马上就到！”
李干事的脸瞬间白了。李虎突然把手里的瓷瓶碎片往地上一摔：“叔，你别闹了！昨天我看见你偷偷给收废品的塞钱，让他把这瓶子送坛场来，想借机搞事！”
洞底下的陈磊听得一清二楚，他摸着那本《坛场醋经》，突然觉得爷爷刻在洞壁上的“影子”，其实就是人心头的念想。不管隔着多少年，多少山水，只要这念想还在，坛场就永远立着。
他抱着一坛状元红往上爬，刚出洞口，就见阳光穿过紫苏花丛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像极了藤架的形状。周明远正和赵老西凑在一起看《坛场醋经》，两人的手指同时点在“天地同酿，日月共窖”那行字上，眼里都闪着光。
晓梅往账本上添了行字：“坛场的影子里，藏着走不散的人。”风卷起几片紫苏花瓣，落在账本上，像盖了个淡淡的印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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