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文旅局的人来得比预想中早，局长握着周明远的手时，指节都在发颤："周老先生，您这趟回来，可是给咱县里的非遗添了块金字招牌啊！"他瞥见那二十坛状元红，突然压低声音，"这东西见光得赶紧藏好，去年邻县挖出批老酒，转头就被贩子盯梢，半夜把窖都给刨了。"
陈磊心里咯噔一下。他刚把半块玉佩揣进怀里，周明远那半块正用红绳系着挂在脖子上，此刻被中山装领口遮着，只露出个温润的边角。赵老西突然往洞口啐了口唾沫："谁要是敢动坛场的东西，先问问我这把老骨头！"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着，油灯在醋窖门口晃出片摇曳的光。
晓梅抱着账本往堂屋走，刚到门槛就被李干事堵了个正着。他脸上堆着笑，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："晓梅妹子，刚才是哥糊涂，这点心意你收着，给孩子们买点糖吃。"晓梅往旁边侧身，账本脊棱在他手背上划了道红痕："李叔，坛场的账上可不能记不清不楚的钱。"
李虎蹲在藤架下拾掇瓷瓶碎片，突然"哎哟"一声。陈磊凑过去看，他指缝里卡着点暗红渣子，比醋坛里的颜色深得多："这碎瓷缝里的东西，摸着咋像血痂？"周明远突然凑过来，用指甲刮下点粉末凑到鼻尖闻："是朱砂混了陈醋，当年你爷爷封坛时，总在红布里裹点这东西辟邪。"
这话刚落地，西厢房的地基突然传来"咔啦"一声响。赵老西的脸瞬间白了——刚才撬开的青石板旁边，又裂开道指宽的缝，黑幽幽的像只眼睛。陈磊把油灯往缝里探，隐约看见堆成小山的碎瓦，瓦砾间嵌着片褪色的蓝布，看着像旧式学生装的衣角。
"民国三十八年，有批学生躲在坛场避难。"周明远的声音发哑，"我被抓壮丁那天，看见三个穿蓝布衫的后生钻进西厢房，你爷爷锁了门，往门上贴了张'醋缸消毒，闲人免进'的条子。"他突然抓住陈磊的手腕，"那不是普通学生，是......"
话没说完，院门外突然响起消防车的警笛。李虎扒着门缝往外瞅，吓得一哆嗦："东边的老醋坊着火了！王大爷家那口百年老缸，怕是保不住了！"赵老西拄着拐杖就往外冲，被周明远一把拉住："不能去！现在风大，老缸烧裂了会炸！"
陈磊突然想起什么，转身往醋窖跑。去年翻修时在窖底藏了台旧抽水机，是他爹年轻时从废品站淘回来的，擦擦洗洗还能用。刚把机器拖出来，晓梅突然喊："陈磊哥，账本上记着，民国二十六年那批状元红，用的是王大爷家老缸的底泥封的坛！"
周明远眼睛一亮："那缸泥里掺了糯米浆，遇火会结层硬壳！快，舀几坛新醋往老缸上泼，能保住！"众人七手八脚往桶里装醋，李虎扛着扁担往外冲时，撞见个穿消防服的后生，两人差点撞个满怀——后生胸前的铭牌闪着光，上面刻着"王建军"三个字。
"是王大爷的孙子！"晓梅在后面喊。陈磊突然想起王建军上个月来坛场打醋，说他爷爷总念叨"当年陈守义给的那缸泥，比金子还金贵"。此刻王建军正抱着水枪往老缸上浇，看见陈磊他们扛着醋桶跑来，突然红了眼眶："我爷刚才冲进火场，说要把缸底的泥刨出来......"
赵老西突然往地上啐了口："老东西跟陈守义一个犟脾气！"他抢过桶往老缸泼去，醋液遇到火苗"滋啦"冒起白烟，果然在缸壁结了层黄澄澄的壳。陈磊正想往里冲，被周明远拽住："让建军去，他爷留了话，说这缸泥要传给'能把醋酿成火性子'的后生。"
王建军抱着他爷从火场出来时，怀里果然揣着块油布包着的缸泥。老人咳得首喘，看见周明远突然睁大眼睛："你是......当年给守义送学生制服的小周？"周明远扑过去握住他的手，油布裂开道缝，缸泥混着火星掉在地上，竟冒出串蓝幽幽的火苗。
"这泥里有磷石！"陈磊突然想起《坛场醋经》里的话，"天地同酿，原来还藏着火性。"他往火堆里撒了把紫苏花，腾起的烟雾里，竟飘来股熟悉的醋香，像极了刚才挖出的状元红。
晓梅往账本上添字时，笔尖突然顿住。账本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，是张民国时期的火车时刻表，背面用铅笔写着："三日后，带学生走水路，坛场的醋缸能藏人。"落款日期，正是民国三十八年那个动荡的春天。
赵老西突然一拍大腿："我说当年翻修时，怎么西厢房地基下多了层青砖！"他往裂缝里瞅，油灯的光突然照到个圆圆的东西，像是......只学生戴的粗布帽。
风突然紧了，紫苏花丛"哗啦"作响，地上的影子晃得厉害，像是有好多人在跑。陈磊握紧怀里的玉佩，突然明白洞壁那句"坛场分两半"的真正意思——一半守着故土的烟火，一半护着乱世里的生路。
此刻消防车的警笛还在响，王大爷被抬上救护车前，突然抓住陈磊的手："守义当年说，醋是酸的，可酿醋的人得是热的......"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，手里的缸泥掉在地上，和坛场的土混在了一起。
周明远弯腰把泥撮起来，装进个空醋瓶里："这才是坛场最该传的东西。"他的手指抚过瓶身上"坛场"两个字，阳光透过瓶身，在地上照出片晃动的光斑，像极了火苗跳跃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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