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大爷被救护车拉走时，赵老西盯着西厢房地基的裂缝发愣，突然蹲下身往缝里摸。陈磊举着油灯凑过去，看见他指尖勾着块灰布，布角绣着个褪色的"文"字。
"是学生帽上的！"周明远声音发颤，"当年那三个后生里，有个叫李文彬的，是教国文的先生，总爱把字绣在衣角。"他突然抓住陈磊的胳膊，"这底下肯定还有东西，守义当年说过，国文先生带了箱'比命还金贵'的书。"
李虎不知从哪儿找来电钻，突突地往裂缝旁边打眼。晓梅抱着账本在一旁念："民国三十八年三月初六，赵老西记：西厢房添青砖二十块，糯米浆掺醋渣黏合。"赵老西突然喊停："别钻了！这砖是用醋渣粘的，一震就散！"
陈磊让人取来新酿的陈醋，往裂缝里倒了半碗。果然，青砖缝里冒出细密的泡泡，赵老西用拐杖一撬，整块砖就松了。下面露出的不是泥土，而是块木板，板上刻着"坛场藏书处"五个字，笔锋和《坛场醋经》上的如出一辙。
掀开木板的瞬间，众人都屏住了呼吸。底下码着半箱线装书，最上面压着件蓝布衫，领口别着支钢笔，笔帽上刻着"文"字。周明远拿起钢笔，笔杆突然"咔嗒"一声弹开，掉出卷卷成细条的纸。
展开一看，是张手绘的地图，标注着"水路逃生线"，终点画着个小小的醋坛。"是李文彬画的！"周明远手指发抖，"他说要带着学生往南走，从醋坊后巷的水道上船。"地图角落有行小字："坛场的青砖会呼吸，遇醋则软。"
这话刚落，院门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。是王建军回来了，手里攥着个烧焦的日记本："我爷醒了，让我把这个给周老先生。"日记本里夹着张黑白照片，三个穿蓝布衫的后生站在藤架下，中间那个戴眼镜的，胸前别着支钢笔，正是李文彬。
"穿黑布鞋的是教算术的张老师，"周明远指着左边的后生，"另一个是学医的刘先生，当年总帮坛场的人看诊。"他突然捂住嘴，"我被抓壮丁那天，看见刘先生胳膊中了枪，血把蓝布衫染成了紫黑色......"
李虎突然"咦"了一声，从书箱底摸出个铁皮盒。打开一看，里面是叠书信，信封上都写着"寄往台湾省台北市"，却没贴邮票。最上面那封的落款日期，是民国三十八年五月，信纸己经泛黄发脆：
"明远吾弟，知你己赴台，坛场安好勿念。学生们己安全南下，唯刘兄伤重难行，留于地窖养伤。坛场青砖下藏有医书三卷，若他日相见，盼能传于后世......"
"刘先生没走！"陈磊突然想起洞壁的刻字，"爷爷说'坛场分两半'，是不是一半护着走的人，一半守着留下的人？"他往书箱深处掏，果然摸出三卷医书，封皮上写着《坛场验方集》，里面夹着张药方，墨迹里混着暗红的血渍。
赵老西突然一拍脑门："我说当年醋窖总飘着药味！陈守义总说'窖里养着个活宝贝'，原来......"话没说完，院门外突然来了辆警车，下来的警察首奔西厢房："有人举报这里私藏民国档案，涉嫌......"
"这是文物！"晓梅突然把账本举起来，"县文旅局刚发的通知，坛场所有旧物纳入非遗保护范畴！"她晃了晃手机，是苏曼刚发来的照片，局长正拿着周明远提供的传承谱系，在县政府会议室做汇报。
警察看着满地的线装书，又看了看周明远掏出来的台湾公证书，突然挠挠头："刚才李干事打电话说你们私藏禁书......"李虎在旁边冷笑："他早上还去废品站找旧报纸，想伪造'坛场通敌'的证据呢！"
正说着，苏曼骑着电动车冲进来，车筐里装着个密封袋："刚在李干事家搜出来的！"袋子里是张泛黄的《申报》，上面圈着篇报道，说民国三十八年有"进步学生匿于坛场"，旁边用红笔写着"可作把柄"。
周明远看着报纸突然红了眼："这是当年抓学生的反动派贴的告示！李干事他爹......"赵老西突然接话："是当年的保长，总来坛场找茬，被陈守义用醋泼过脸！"
陈磊突然注意到医书里夹着的药方，上面写着"紫苏根三钱，陈醋一盏，治枪伤溃烂"。他往醋窖跑，果然在最深处的角落里，发现块松动的石板，下面埋着个陶罐，里面装着半罐黑乎乎的药膏，罐底刻着个"刘"字。
"刘先生当年就在这儿养伤！"周明远摸着陶罐掉眼泪，"守义用新酿的醋给他消毒，赵老西天天去后山挖紫苏根......"赵老西别过脸抹眼睛："那年头，坛场的醋比金疮药管用，酸得能把腐肉都烂掉。"
夕阳斜照进醋窖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，像极了三个并肩坐着的人影。陈磊把医书和药方小心收好，突然发现《坛场验方集》的最后一页，有人用醋写了行字，干了看不出来，遇水才显影：
"坛场的醋能入药，更能养心。"
晓梅往账本上添了最后一行："青砖会老，醋香不会，就像有些人，走了还在。"风从窖口灌进来，卷起几片紫苏叶，落在医书的封面上，正好遮住那个"验"字，只剩"方集"二字，像极了"方继"——李文彬在信里提过，他给刚出生的儿子取的名字。
周明远把半块玉佩和那半罐药膏放在一起，突然说："明天去王大爷家，把缸泥和这药膏融在一起，封一坛新醋。"陈磊点头，看见窖壁上的影子晃了晃，像是有人在笑。
藤架下的紫苏花还在开，落在地上的影子被风吹得轻轻动，像极了书页翻动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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