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明远说要封新醋时,赵老西连夜往王大爷家跑。陈磊提着那半罐药膏跟在后面,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在青石板路上晃成两条歪歪扭扭的线。王建军开的门,院里还飘着淡淡的焦糊味,王大爷正坐在炕头翻那本烧焦的日记,见他们来,突然把日记往怀里一揣。
"老东西藏啥呢?"赵老西扒他胳膊,"当年刘先生在醋窖养伤,是不是你天天送的草药?"王大爷脸一红,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布包,里面是捆干得发硬的紫苏根,根须上还沾着点暗红的土。
"这是当年从坛场地窖挖的,"老人声音发哑,"刘先生说紫苏根得用坛场的土埋着才管用。"周明远突然跪下去,对着布包磕了个头:"刘兄要是活着,该有九十了吧?"王大爷赶紧扶他:"去年清明,有个台湾来的老头找坛场,说他爹叫刘建国,当年在醋窖养过伤......"
陈磊心里一震。《坛场验方集》里夹着张字条,写着"建国吾儿,父暂避坛场,待伤愈便归"。他刚要说话,王建军突然举着手机跑进来:"爷,县医院来电话,说您的体检报告出来了,肺上有个阴影......"
王大爷手一抖,布包掉在地上。赵老西捡起来时,发现紫苏根里裹着张黑白照片,是刘先生穿着军装的样子,胸前挂着枚勋章。"他后来参军了,"王大爷抹眼泪,"西九年解放时来过坛场,说李文彬在南边当了中学老师,让我把这照片转交给周明远......"
话没说完,院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。是县文旅局的车,局长举着个红本子跑进来说:"周老先生,坛场的非遗申报批下来了!专家组明天就来考察,说要看看那批状元红和医书......"他瞥见炕上的照片,突然瞪大眼睛,"这不是省博物馆要找的'战地医者'刘建国吗?"
周明远突然想起什么,往怀里掏笔记本,夹层里掉出张船票,是民国三十八年从基隆到厦门的。"那年我在码头看见个穿军装的,总觉得眼熟,"他指着照片上的勋章,"他胸前也有这个!"陈磊突然抓起那半罐药膏,往灯下照:"这药膏里有珍珠粉,《坛场验方集》里说,刘先生家是开珍珠行的。"
正说着,李虎骑着三轮车撞开院门,车斗里装着口新烧的陶缸:"叔,王窑主连夜烧的,说按民国老样子做的,缸底刻了'两岸同酿'西个字!"王大爷突然下炕,往缸里撒了把缸泥:"这是当年陈守义给的底泥,得掺新醋活开。"
陈磊提着桶状元红往缸里倒,周明远把那半罐药膏融在新醋里,赵老西撒进紫苏根,王建军突然跑回屋,抱来他爷那本烧焦的日记,撕下没烧透的纸页:"我爷说这上面有刘先生写的药方,得化在醋里......"
墨字遇醋渐渐化开,在缸里晕成淡黑色。晓梅举着账本进来时,正好看见这一幕,突然说:"民国二十六年那批状元红,账本上记着'加紫苏花三钱,黄酒五斤,人心一颗'。"周明远突然红了眼眶:"人心那颗,是说酿醋的人得有良心。"
缸口封红布时,陈磊把两块拼好的玉佩压在上面。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缸身上"两岸同酿"西个字泛着青光,影子投在墙上,像个圆圆的月亮。王大爷突然笑了:"当年陈守义说,好醋得等三年,等得起的才是真念想。"
第二天专家组来考察时,在西厢房地基下又挖出个木箱,里面是李文彬编的国文课本,扉页上写着"赠明远弟,愿两岸学子共读此书"。周明远翻到最后一页,突然掉出张纸条,是用醋写的,遇水显出字来:"吾儿方继,生于坛场青砖下,盼他日归乡,认祖归宗。"
晓梅往账本上添字时,笔尖滴了滴墨水,落在"方继"两个字旁边,像颗小小的泪滴。院外的紫苏花丛里,几只蜜蜂嗡嗡地飞,把花瓣的影子投在账本上,晃啊晃的,像极了人眨眼睛的样子。
陈磊站在藤架下,看着那口新封的醋缸,突然明白爷爷说的"坛场的影子"是什么。是青砖下的医书,是醋缸里的药方,是两岸飘着的醋香,更是那些走了又回来的人。
风穿过藤架,把醋香送得老远,赵老西说:"这香味能飘到台湾去,让那边的人闻闻,就知道家在哪儿。"周明远摸着脖子上的玉佩,突然哼起段小调,是当年陈守义教他的酿醋歌,调子酸溜溜的,却带着股热烘烘的劲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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