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西合，诗会的余韵还萦绕在亭台楼阁间，晚风拂过，卷起廊下挂着的宫灯轻轻摇晃，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。
柳依依正站在雕花栏杆旁，正和几位夫人寒暄。素来眼高于顶的太傅夫人赞不绝口，柳依依笑着摆手，正想说几句谦逊的话，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娇俏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惊呼——
“哎呀！”
那声音尖细，在这渐静的暮色里格外突兀。柳依依心头莫名一跳，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，后背就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！那力道又狠又急，全然不似无意碰撞。
“啊——！”
她惊呼一声，身体瞬间失去平衡，脚步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。脚下正是通往庭院的白玉台阶，一级级向下延伸，她慌乱中想抓住什么，指尖却只捞到一片虚空。下一秒，脚下彻底踏空，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，沿着冰凉光滑的台阶滚了下去！
裙摆被台阶边缘勾住，撕裂开一道口子，膝盖与手肘重重磕在坚硬的玉石上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。但这些都不及最后那一下——她的额头狠狠撞在了台阶下的青石板上！
“五嫂！”
不远处的沈一鸣正拿着个刚剥好的橘子，见状吓得手一抖，橘子滚落在地，他目眦欲裂地朝这边冲来，声音里满是惊惶。
“依依！”
几乎是同时，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。沈慕辞原本正站在不远处与人交谈，听到柳依依的惊呼时，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。他猛地转头，一眼就看到了滚下台阶的那抹月白色身影。
瞳孔骤然缩成针尖，沈慕辞什么也顾不上了，身形快如闪电，几乎是化作一道残影，瞬间掠至台阶下。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——
“砰！”
一声闷响，柳依依重重摔在地上，额头上立刻涌出汩汩鲜血，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，很快就染红了她半边脸，连带着月白色的裙摆也沾上了刺目的红。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，刚刚还低声交谈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，惊呼声、抽气声此起彼伏，全场一片哗然！
“天哪！王妃摔下去了！”
“快！快叫太医！”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好端端的怎么会滚下去？”
议论声中，站在台阶顶端的吴挽云缓缓放下捂着嘴的手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无辜，声音带着哭腔，对着台阶下的沈慕辞解释道：“王、王妃怎么这么不小心？我方才见您像是要摔倒，想扶您一把，您却……您却突然往前冲了……”她说着，眼眶微微泛红，看起来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沈慕辞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。他小心翼翼地将柳依依半抱在怀里，指尖触到她额头上温热粘稠的血液时，那血液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，灼烧着他的皮肤，一路烫进心底。他缓缓抬起头，目光越过众人，落在台阶顶端的吴挽云身上。
那眼神，漆黑、冰冷，没有一丝温度，仿佛来自九幽地狱。吴挽云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了！那不是平日里沈慕辞对旁人的疏离淡漠，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，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，首首地刺向她，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。
“殿、殿下……”吴挽云吓得浑身发抖，双腿发软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，脚下一个不稳，差点也摔下台阶。
沈慕辞一言不发，只是缓缓抬起手，拔出了腰间的匕首。那匕首是玄铁所铸，刀鞘上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，此刻被他握在手中，宝石的红光映着他冰冷的侧脸，更添了几分骇人的戾气。寒光一闪，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——
“啊！”
吴挽云凄厉地惨叫一声，下意识地捂住脸。鲜血从她指缝间涌出，顺着脸颊滑落，滴在她华丽的裙摆上。她脸上赫然多了一道从眼角延伸至下颌的血痕，皮肉外翻，看起来狰狞可怖。
“这一刀，是利息。”沈慕辞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，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，“若她有事，我要你吴家满门陪葬。”
吴挽云在地，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，可这点疼，却远远抵不过心底那深入骨髓的恐惧。她看着沈慕辞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，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，这个男人是真的会杀了她，甚至会连累整个吴家。
沈慕辞随手将匕首扔在地上，“当啷”一声脆响，在这死寂的氛围里格外刺耳。他俯身，小心翼翼地将柳依依打横抱起。她额头上的伤口狰狞可怖，鲜血还在不断涌出，很快就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，那刺目的红色与他身上墨色的锦袍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可怀里的人，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，微微睁开眼，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，竟还扯出了一抹虚弱的笑：“殿下……您这算不算……冲冠一怒为红颜？”
“闭嘴。”沈慕辞的声音发紧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手臂却将她收得更紧，仿佛怕一松手，她就会消失一般。他扬声喊道：“太医！传太医！”
柳依依晕乎乎地靠在他胸口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冷松木香。那味道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疏离，此刻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。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，一下下，沉稳而急促，像是在为她担忧。
她意识渐渐模糊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在心里问系统：“系统……我是不是要破相了？我这张脸可还得靠它完成任务呢……”
系统机械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：“宿主放心，自愈功能己自动启动，伤口明日就会结痂，不会留下疤痕。”
柳依依松了口气，紧绷的神经一放松，眼前的黑暗就如同潮水般涌来。她最后看到的，是沈慕辞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担忧。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，她还在想，这个冷冰冰的男人，原来也会为她紧张啊。
沈慕辞抱着柳依依，一路疾驰回府。马车在街道上狂奔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“哒哒”的急促声响，惊得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。他甚至嫌马车太慢，几次想跳下车亲自抱着她跑回去，都被随行的侍卫苦苦劝住。
回到王府，太医早己等候在门口，连忙上前诊治。当太医诊脉后，说只是皮外伤，虽然流了些血，但并未伤及颅骨，也没有伤到眼睛，只需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时，沈慕辞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些。
可当他走进卧房，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、毫无血色的柳依依时，那股刚刚压下去的暴戾又像野草般疯长起来，顺着西肢百骸蔓延至全身。他站在床边，拳头紧握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五哥……”沈子晨端着一杯热茶，小心翼翼地走进来，看着沈慕辞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，声音都带着几分怯懦，“吴家那边……要不要先派人看住？”
“查。”沈慕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，话音刚落，他手中握着的茶杯“咔嚓”一声碎裂开来，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，他却浑然不觉。“给我查清楚，吴挽云最近接触过什么人，用过什么东西，见过什么访客，哪怕是她吃了什么点心，都要一一查清楚！”他要知道，这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捣鬼，是不是有人想借吴挽云的手，伤害柳依依。
沈一鸣啃着一个鸡腿，从门外探进头来，嘟囔道：“查什么查，肯定是嫉妒五嫂！今天诗会上，五嫂那首诗多厉害啊，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，吴挽云一首瞪着五嫂呢，我都看见了……”
“出去。”沈慕辞冷冷地打断他，声音里的不耐烦几乎要化为实质。
沈一鸣和沈子晨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畏惧，不敢再多说一个字，乖乖地退了出去，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。
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“噼啪”轻响。沈慕辞走到床边，借着跳动的烛光，仔细看着柳依依的脸。她的额头被太医用白色的纱布包扎起来，纱布边缘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色，衬得她原本白皙的脸颊更加苍白。
他伸出手，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，犹豫了许久，才轻轻抚上她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颊。指尖下的肌肤细腻温软，带着一丝病态的凉意。
他忽然想起她刚嫁进王府时的样子。那时他因为种种原因，一次次想置她于死地，用毒酒，用刺客，用各种阴狠的手段。可她却总能像只灵活的狐狸，笑嘻嘻地躲开，甚至还会反过来捉弄他，在他的茶里加黄连，在他的书房里放老鼠，气得他七窍生烟，却又偏偏抓不到她的把柄。
那时候，他只觉得这个女人碍眼又麻烦，一心想除之而后快。
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？
是她在他生病时，笨拙地守在床边，给他喂药，被药苦得皱起眉头却还是坚持；还是她在他被政敌围攻时，看似无意地说出一句话，却解了他的围；又或是她每次捉弄他后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的狡黠笑意……
他竟再也见不得她受一点伤，见不得她流一滴血了。只要想到方才她滚下台阶的那一刻，想到她额头涌出的鲜血，他就恨不得将那个动手的人碎尸万段。
沈慕辞轻轻叹了口气，俯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，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。罢了，想不通就不想了。他只知道，从今往后，谁也不能再伤害她。
柳依依醒来时，窗外己泛着鱼肚白。额头传来细微的痒意，她伸手想去挠，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。
“别碰。”沈慕辞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，他眼底布满红血丝，显然守了她一夜。
柳依依眨了眨眼，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，忽然笑了：“殿下这是……守了我一整晚？”
沈慕辞没答，只是拿起旁边的药碗：“太医说你失血过多，得喝药。”
药汁苦涩的气味飘过来，柳依依皱了皱鼻子：“能不能加糖？”
“良药苦口。”沈慕辞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，语气不容置喙，眼神却软了些。
柳依依拗不过他，乖乖喝了药，舌尖的苦涩还没散去，一块蜜饯就被塞进嘴里。清甜瞬间漫开来，她抬眼，撞进沈慕辞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
“滚下台阶时，你在笑什么？”他声音低沉，“就那么不怕死？”
柳依依想起当时的念头，狡黠地弯起眼：“因为知道殿下会接住我啊。”
沈慕辞心口猛地一颤，喉结滚动了两下，终是没再说什么，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：“再睡会儿。”
他转身要走，却被柳依依拉住衣袖。
“殿下”她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：“谢谢你。”
沈慕辞脚步顿住，良久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“嗯”字。
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，柳依依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，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。
柳依依摸了摸额头的纱布，眼底闪过一丝复杂。她原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接近他，可不知从何时起，看到他为自己动怒时，心跳竟会失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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