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：一碗补药
深夜的小院，第一次，有了人气的温暖。
父亲苏长青的命令，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。
不过半天功夫，她这个如同冷宫一样的破院子，就被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。
虽然依旧简陋，但至少干净了。
床上的被褥换了新的，桌椅擦得一尘不染，甚至还在桌上那个破了口的瓷瓶里，插上了一支不知从哪儿折来的、带着露水的栀子花。
两个新派来的小丫鬟，一个叫春桃，一个叫夏荷，虽然手脚还有些笨拙，但眉眼间，却带着对她这个“失而复得”的三小姐，最真诚的敬畏和小心。
大夫也来看过了，开了一些补气血的方子，命人熬了，让春桃亲眼看着她喝了下去。
一切，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仿佛之前那些活埋、毒杀、羞辱，真的就如她所说，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。
可苏云浅知道，那不是梦。
暴风雨来临之前，大海，总是会有一段短暂的、骗人的平静。
果然，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。
一阵极其轻微的、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。
春桃和夏荷己经去下人房休息了，整个屋子里，只有苏云浅一个人。
她没有作声，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的木门。
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。
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的、面容陌生的少女，端着一个盖着盖子的黑漆食盒，像一只没有声音的猫，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
她走到床前，将食盒放在桌上，然后，朝着苏云浅，恭恭敬敬地，行了一个万福礼。
“三小姐，奴婢奉夫人之命，特来探望您。”
小丫鬟的声音，像浸了蜜一样，又甜又软。
“夫人说，今天在正厅发生的事，都是她的不是。她没能管教好下人，也没能体恤您的委屈，让您受惊了。
她被老爷禁了足，不能亲自前来，心里十分愧疚。
所以特意让大厨房，为您熬了一碗安神的补药，希望能助您睡个好觉，压压惊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打开了食盒的盖子。
一股极其浓郁的、混杂着药材和鸡汤的香气，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。
食盒里，是一碗用上好的白瓷装着的、汤色醇厚、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补药。
小丫鬟将那碗补药，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，捧到苏云浅的面前。
“三小姐，请用吧。这是夫人的一片心意。”她的脸上，挂着天真而又顺从的笑容。
苏云浅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甜美的丫鬟，看着她手上那碗香气西溢的补药，心里，却是一片冰冷的雪原。
一片心意？
只怕是，一片杀意吧。
白天的交锋，王氏输得一败涂地，被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，下了禁足令。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。
以王氏那睚眦必报的性子，她会就这么算了？她会真的好心好意，给自己送一碗补药来？
苏云浅用脚趾头想，都知道这碗药里，一定有鬼。
可是，她能拒绝吗？
她不能。
她现在，在所有人眼里，是一个刚刚得到父亲垂怜的、柔弱的、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。
如果她在这个时候，拒绝嫡母“悔过”的“好意”，那传到父亲的耳朵里，就会变成：这个庶女，恃宠而骄，不知好歹，不敬嫡母。
她好不容易才扭转过来的局面，会瞬间崩塌。
她必须喝。
至少，要当着这个小丫鬟的面，做出“喝”的样子。
可这药里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？
苏云浅的心，一点点地往下沉。
就在她伸出手，准备接过那碗药的瞬间。
在苏府大厨房后面，那个专门倾倒药渣和垃圾的土坑里。
一只以药渣为食的小小黑虫，因为误食了一味相克的药材，身体抽搐了几下，蜷缩成一团，死了。
它的一生，都在和各种各样的药材打交道。它的身体，对每一种药材的气味和特性，都了如指掌。
在它那卑微的生命，终结的那一刻。
一股庞大而又驳杂的、关于药理和气味的“辨药”能力，像一阵无形的、浓郁的药香，跨越了半个府邸，精准地，钻进了苏云浅的鼻子里。
一瞬间。
苏云浅的嗅觉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她面前那碗香气浓郁的补药，在她的“感官”里，被瞬间分解了。
她能清晰地“闻”到。
那汤底，是用至少熬了三个时辰的老母鸡，吊出来的高汤。
汤里，放了三钱补气血的当归，五钱安神助眠的茯苓，还有两颗养阴润肺的麦冬。
所有的药材，都用料上乘，火候也恰到好处。
从表面上看，这确实是一碗上好的、对身体大有裨益的安神汤。
可是……
在那所有正常的、醇厚的药香之下，苏云浅还“闻”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被其他所有气味完全掩盖的、格格不入的味道。
那味道，很淡，带着一点点奇异的甜香。
那不是任何一种正常药材该有的味道。
苏云浅的脑海里，那股属于药渣虫的“记忆”，飞速地运转。
无数种药材的气味和特性，在她的脑中闪过。
最后，定格在了一种花上。
醉仙花。
一种极其罕见的西域奇花。
花本身无毒，但它的花蕊，在经过特殊的炮制之后，会产生一种能让人陷入深度昏睡的、无色无味的成分。
这种成分，一旦混入汤药，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大夫，也尝不出来。
而一旦喝下，不出半刻，人就会陷入沉睡。
那种睡眠，比死人还沉，无论用什么方法，都叫不醒，首到十二个时辰之后，药效才会自己散去。
王氏！
好一招釜底抽薪！
她不是要毒死自己。
她是要让自己，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、毫无知觉的活死人！
她到底想干什么？
苏云浅的心，狂跳起来。
她知道，在自己“昏睡”之后，等待她的，绝对是一个比死亡还要可怕的阴谋。
“三小姐？”
小丫鬟看着苏云浅接过药碗，却迟迟不喝，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。
苏云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小丫鬟，心里一片冰冷。
她缓缓地，将那碗药，凑到了自己的嘴边。
小丫鬟的眼睛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，眼神深处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。
苏云浅没有喝。
她只是将脸，埋在了那蒸腾而上的、温暖的药气里，深深地，吸了一口气。
那样子，像是在品味药材的香醇。
也像是在积蓄喝下这碗“苦药”的勇气。
然后，她将碗，从嘴边拿开了。
她的脸上，露出了一抹极其柔弱，又极其感激的微笑。
她看着那个小丫鬟，用一种带着浓浓睡意的、柔软的声音，轻声说道：
“母亲的这碗安神汤，真是灵验。我光是闻着这股药香，就感觉心里，平静了许多。”
她顿了顿，打了一个极其逼真的、因为困倦而生出的哈欠。
“你回去吧。替我，谢谢母亲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将那碗还剩下大半的补药，放在了自己床头的柜子上。
“告诉母亲，她的心意，我收到了。这碗药，我会慢慢喝完的。现在，我有些困了，想……睡了。”
她的表演，天衣无缝。
她那副被药气熏得昏昏欲睡的模样，她那句“我会慢慢喝完的”承诺，都精准地，传递给了小丫鬟一个信息：
药，她己经“喝”了。
药效，己经开始发作了。
小丫鬟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任务完成的、如释重负的笑容。
“是，三小姐。那您好好休息，奴婢，就不打扰了。”
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，然后，转身，悄无声息地，退出了房间，还体贴地，为她轻轻地带上了房门。
苏云浅静静地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。
然后，她缓缓地转过头，看着床头那碗散发着奇异甜香的、致命的补药，脸上的所有柔弱和困倦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冰封的、彻骨的冷静。
王氏，费了这么大的功夫，不是要她的命，而是要她“睡着”。
为什么？
在她睡着之后，这个房间里，到底会发生什么？
就在苏云浅的脑子飞速运转的时候。
“沙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、像是有人用指甲，在挠窗户纸的声音，突兀地，在寂静的房间里，响了起来。
紧接着，一道黑色的影子，像鬼魅一样，在她的窗外，一闪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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