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：花瓶碎片
苏长青那句充满了滔天怒火和无边杀意的命令，像一道催命的符咒，降临在了苏云华院子里的每一个活人的头上。
陪葬。
这两个字，让所有丫鬟、仆妇、家丁的脸，在一瞬间，变得惨白如纸。
他们“噗通、噗通”跪倒了一地，朝着苏长青，拼命地磕头。
“老爷饶命！老爷饶命啊！”
“不关奴才的事啊！都是大小姐她……”
哭喊声、求饶声，混成了一片。
“闭嘴！”苏长青像一头暴怒的狮子，发出了一声怒吼，“谁再敢多说一个字，我现在，就让人把他拖出去，活活打死！”
整个院子，瞬间鸦雀无声。
只剩下众人那因为极致恐惧，而变得粗重无比的喘息声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！”苏长青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，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，“给我找！把所有的碎片，都给我找回来！”
没有人再敢迟疑。
所有人都像是被驱赶的可怜牲口，连滚带爬地趴在地上，开始用颤抖的手，一点一点地收集那些决定了他们生死的青白色花瓶碎片。
就连之前被吓傻了的苏云华，此刻也被王氏身边的两个嬷嬷，强行从角落里拖了出来，按在地上，一起寻找。
而苏云浅，这个名义上还被关在柴房里的“犯人”，也被那两个看管她的婆子，从柴房里粗暴地拽了出来，推到了这片混乱的中心。
“三小姐，别闲着。”一个婆子冷笑着，将一把小小的、用来扫灰的刷子和簸箕，扔在了她的脚下，“老爷说了，是‘所有人’，你，也算一个。”
她们就是要看苏云浅的笑话。
在她们看来，苏云浅和她们一样，都是这场无妄之灾里，注定要被迁怒的倒霉蛋。
苏云浅没有说话。
她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刷子和簸箕。
她蹲下身，像其他人一样，开始极其认真地清扫着地上的碎片。
她的动作很慢，很仔细。
仿佛她不是在收拾一片残局，而是在完成一件极其神圣的工作。
苏长青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，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，他那充满了毁灭性怒火的目光，让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脖子上，像是架着一把刀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就在这时。
在京城外的一条官道上。
一辆满载着精美瓷器的马车，因为雨后路滑，一个轮子不小心陷进了泥坑里。
马车猛地一斜，侧翻了过去。
车上那个跑了一辈子商、贩了一辈子瓷器的五十多岁的老板，被甩了出去，脑袋正好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。
他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，就当场断了气。
在他那充满了对瓷器和金钱的执着生命终结的那一刻。
一股极其专业的、对各种瓷器的年份、窑口、釉色、胎土了如指掌的“鉴别”记忆，像一道无形的、来自古董市场的精光，瞬间跨越了时空，精准地注入了苏云浅的脑海。
一瞬间。
苏云浅的眼中，她面前那簸箕里，那些青白色的、看起来并无差别的碎片，忽然变了。
它们不再是冰冷的、没有生命的碎片。
它们变成了一组充满了信息和数据的样本。
她能“看”到，那釉色虽然模仿得极其逼真，但还是太“亮”了。
真正的汝窑天青釉，经过近千年的岁月沉淀，会有一种极其内敛的、如同雨后天空一般的温润宝光。
而眼前的这些，光泽太“贼”。
她能“感觉”到那胎土的质地。
她伸出手指，极其细微地在一块碎片的断口处了一下。
不对。
手感不对。
宋代汝窑的胎土，因为选料和配方的关系，胎体，会呈现出一种独特的、香灰一般的颜色，质地坚硬，却又带着一丝粉质感。
可手里的这些碎片，胎土的颜色虽然也接近灰色，但太“死”了。
质地也太“硬”了，少了一丝属于“老东西”的温润和疏松。
苏云浅的心猛地狂跳起来。
一个极其大胆的、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念头，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。
她缓缓地站了起来。
她手里拿着一块最大的、带着花瓶底座的碎片。
“都找齐了吗！”苏长青的怒吼声再次响起，“京城里最好的王师傅己经到门口了！把碎片，都给我拿过来！”
几个家丁战战兢兢地捧着几个装满了碎片的托盘，准备呈上去。
就在这时。
“父亲。”
苏云浅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那声音很轻，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，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。
几十道充满了惊愕和不解的目光，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这个全场最不起眼的庶女身上。
“你叫我什么？”苏长青转过头，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，像刀子一样盯着她。
“父亲。”苏云浅又重复了一遍。
她迎着苏长青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，平静地走了过去。
“你想干什么！”王氏厉声喝道，“老爷正在气头上，你这个贱人，不要命了吗！”
苏云浅没有理她。
她径首走到了苏长青的面前。
然后她缓缓地举起了自己手中那块最大的花瓶碎片。
“父亲，”她的声音平静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或许我们不必那么麻烦了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苏长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苏云浅看着他，一字一句地，清晰地，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苏家天翻地覆的话。
“我的意思是，这个花瓶是假的。”
“什——么——！”
这两个字，像一道炸雷，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同时轰然炸响！
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绝对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，目瞪口呆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假的？
圣上御赐的绝世珍宝汝窑三足樽，是假的？！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！
“你胡说八道！”
第一个反应过来的，是王氏。
她指着苏云浅，发出了尖利的、因为心虚而有些变调的嘶吼，“你这个小贱人！死到临头，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！我看你是疯了！”
苏长青的脸也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，而变成了一种可怕的酱紫色。
他一把从苏云浅的手里抢过了那块碎片，厉声吼道：“你凭什么！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！你一个黄毛丫头！你懂什么！”
面对着父亲那雷霆万钧的怒火，苏云浅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。
她那股属于老瓷器商的、见惯了风浪的“镇定”，让她拥有了首面一切的勇气。
她伸出纤细的手指，点在了那块碎片的底部，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。
“父亲，您请看这里。”
她的声音依旧平静。
“真正的汝窑，在烧制的时候，为了防止釉面和支钉粘连，会在器物的底部，留下几个如同芝麻粒大小的、极其细小的支钉痕。
而这个底座，虽然也做了支钉的痕迹，但它的痕迹太‘圆’、太‘规整’了。
真正的支钉痕，因为是手工所为，会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不规则感。”
她顿了顿，又指着碎片的釉面。
“还有，您再看这釉面上的‘开片’。
汝窑的开片被称为‘蟹爪纹’，纹路是斜着的，像冰裂一样，有层次感。
而这个花瓶的开片，虽然也很像，但它的纹路是首的，是硬的。
这是后世的仿品，为了追求效果，用药水浸泡，强行‘开’出来的死纹。”
苏云浅的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把最锋利的、专业的手术刀，一刀一刀地剖析着这个“绝世珍宝”的伪装。
她说的太详细、太专业、太有道理了。
以至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无从反驳。
苏长青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碎片。
他那愤怒的眼神，渐渐地被一种更深的、更冷的、充满了猜忌和惊骇的情绪所取代。
如果……
如果这个花瓶真的是假的。
那那个真的呢？
那个圣上御赐的、代表了他苏家无上荣耀的、真的汝窑三足樽，去哪里了？
是谁，有这么大的胆子，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？！
这个后果，比打碎一个真的花瓶，要严重一万倍！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苏长青的嘴里喃喃自语，他无法，也不愿，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像一头绝望的困兽，死死地盯着苏云浅，用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嘶吼道：
“胡说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，怎么可能懂这些！我不信！”
他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。
“我不信！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，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猛地一亮。
“来人！”他朝着门外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，“马上去二爷府上！把二爷给我请过来！”
“他，是我们苏家最懂古董瓷器的人！我要让他来告诉我！我苏长青，是不是在自己的家里，被别人，当成了傻子，耍得团团转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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