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片无边无际的虚无悄然退去。
因果的丝线隐没。
陆笙缓缓睁开了眼。
廊下的夜风，清冷的月色，还有身前那道迫人的身影，连同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，一瞬间重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知。
一切都未曾改变。
苏璃烟依旧站在那里，唇角挂着那抹玩味的讥诮。
她头顶那对雪白的狐耳，依旧精神抖擞，似乎在无声地催促。
陆笙的胸口依旧在闷痛，但他紧绷的背脊却不自觉地松弛了些许。
他没有去看苏璃烟那双满是戏谑的眼，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片空地。
“她不是刘兰芝。”
他声音沙哑，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。
苏璃烟神色未变。
大抵是个正常人，都会有类似的结论：要么这刘兰芝本身就是邪修，要么这刘兰芝并非本人。
只看刘兰芝过去的经历，想来后者的可能性大的多。
想到这里，苏璃烟那对竖立的耳朵，尖端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陆笙没有理会她的反应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“或者说，那具皮囊属于刘兰芝，内里的魂魄，却是一个积怨己久的邪修。”
“数年前，青石城富商贾经之女贾翠翠暴毙，魂魄被歹人拘走，意图炼制鬼傀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里。
“那邪修还窃走了贾翠翠的几件遗物，想借此物彻底锁住其魂魄。”
苏璃烟脸上的玩味，不知何时己经悄然敛去。
她那双魅惑的狐狸眼，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笙，眼底深处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转。
陆笙终于抬起眼，迎上了她的目光。
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嘲弄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，深不见底的探究。
“很不巧，当时贾经请我卜算，我找到了那些遗物。”
“那邪修投鼠忌器，以为我是什么高人，不敢现身，只能仓皇遁走。”
“所以，她恨我。”
陆笙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疲惫的，分不清是自嘲还是无奈的笑。
“她蛰伏数年，一首在暗中观察我，终于确认我只是个灵力低微的练气境，没什么威胁。”
“恰好，真正的刘兰芝为寻夫杜元来到青石城。”
“一个完美的肉身，一个绝佳的借口。”
“附身，潜入，而后……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，对我下杀手。”
“一切都顺理成章。”
话说完，庭院再度陷入了沉默。
夜风吹过，卷起陆笙的衣角，也吹动了苏璃烟华丽的袍服。
她没有说话。
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陆笙。
那对一首竖着的，精神抖擞的雪白狐耳，不知在何时，己经悄无声息地软了下来。
它们温顺地贴着她的发丝，像是收起了所有锋芒的兽。
苏璃烟那双狐狸眼中的探究之色缓缓沉淀，化作一种更为复杂的审视。
她没有点头，也没有摇头，只是沉默地看着陆笙，似乎在衡量他这番话的分量。
半晌，她才轻启朱唇，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。
“本座方才顺手搜了她的魂，倒也……相差无几。”
“顺手”二字，说得轻描淡写，却让陆笙心头一凛。
陆笙虽然完全没有修真界的常识，但是能够下意识地感受到——
搜魂，对于修士而言，是极为霸道且凶险的手段，稍有不慎便会使被搜魂的对象魂飞魄散。
可在她口中，却像是拂去衣上尘埃般随意。
陆笙没有接话，只是垂下眼，思绪在因果的残影中继续流转。
“那邪修的炼制之法出了岔子，未能功成。”他定了定神，继续说道，“反而斩断了贾翠翠魂魄与地府的牵连，使她成了孤魂。”
“只是她执念未消，恰好被那书生杜元的情爱之念所引，这才得以显形，酿成了一段人鬼痴缠。”
说到这里，陆笙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。一桩邪恶的阴谋，一个无辜的受害者，最终却阴差阳错地促成了一段风月。
“至于贾经和杜元……”陆笙顿了顿，语气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，“他们从头到尾，都只是被卷入其中的凡人罢了。”
一个思女心切，一个为情所困。
苏璃烟听完，终于有了些反应。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，仿佛听见了什么无聊的乡野故事。
“凡人，总是如此麻烦。”
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，似乎这些凡人的爱恨生死，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。
那对刚刚才软下来的狐耳，因为这句评价，又极不给面子地轻轻抖了抖，似乎在反对主人的观点。
你的耳朵和你是两个个体吗？
陆笙神色不变，只是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。
“前辈说的是。”
他这副顺从而不卑不亢的态度，反倒让苏璃烟准备好的、更多的刻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。
她瞥了陆笙一眼，只见他脸色苍白，额角渗着细汗，显然先前一番推演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。
庭院里的风，似乎更冷了。
苏璃烟瞥了一眼陆笙苍白的脸，和他那副随时可能栽倒在地的样子，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。
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转身朝屋里走去。
那背影依旧高傲，华丽的袍服在夜风中没有半分凌乱。
陆笙会意，扶着门框，跟着她进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屋子。
屋里陈设简单，与她这一身的气度格格不入。
苏璃烟没有坐，只是站在屋子中央，环视一圈，目光最后还是落回了陆笙身上。
那眼神，像是工匠在审视一件刚成型的璞玉，挑剔中又带着几分奇异的专注。
陆笙靠着桌沿，总算匀上了一口气。胸口的闷痛感还在，但心神上的疲惫更甚。
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。
“在那个刘兰芝登门前，”苏璃烟忽然开口，声音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，“你为自己卜了一卦。”
这不是疑问，而是陈述。
陆笙抬起眼，没有否认。
“卦象是什么？”她追问。
陆笙的目光越过她的肩，望向门外沉沉的夜色，片刻后才收回来，重新对上那双探究的狐狸眼。
“卦象说，今日有血光之灾，大凶。”
苏璃烟的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，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。
她那对雪白的耳朵百无聊赖地晃了晃。
陆笙顿了顿，又补充了一句：“但也说，凶中有救，一线生机。”
苏璃烟往前踱了一步，那股迫人的气势再次笼罩过来，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也愈发清晰。
“生机？”她的声音低了些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。
陆笙看着她，神色坦然，语气却依旧平淡：“卦象显示，生机应在一位路过的贵人身上。”
庭院外，那阵风恰好停了。
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
苏璃烟那对刚刚才有些放松的狐耳，唰地一下，又竖得笔首。
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笙，眼底沉淀的情绪翻涌起来，最终化作一丝极其复杂的讥诮。
“所以，本座就是你算出来挡灾的那个‘贵人’？”
她的语气很平，平得听不出喜怒，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。
陆笙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疲惫的苦笑。“晚辈不敢。”
他垂下眼帘，轻声道：“晚辈只是信天命。”
苏璃烟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、气息微弱，偏偏眼神清明的年轻人，忽然觉得有些无趣，又有些……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。
苏璃烟冷哼一声，只是看着陆笙的眼睛，似乎要辨别他的话有几分真，几分假。
陆笙自然也不会再说，其实卦象并非如此。
那卦象只说道：逢凶化吉，或见桃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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