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朝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繁华的街巷间穿行，任由喧嚣市声冲刷心头的郁结。
不知不觉间，脚步停在了一栋崭新的三层楼宇前，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尚未揭开红绸的匾额。沈朝的目光落在檐下那块熟悉徽记上——一个简约的“九”字，环绕着象征流通的波纹。
清和酒肆，九州商会在大晟心脏的明哨。
沈朝下意识地放缓脚步，目光透过半开的门扉向内探看。里面人影绰绰，工匠们正忙碌地搬运桌椅、擦拭门窗。
就在这时，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“这位客官，”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自身后响起，“清和酒肆还未开张迎客，您这般探头探脑，莫不是……别家酒肆派来的探子？”
沈朝闻声，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，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“掌柜的说笑了，”沈朝拱了拱手，“在下久闻清和酒肆食谱新奇，心中向往，今日恰巧路过，实在按捺不住好奇，想先睹为快罢了。”
沈彦侧身让开门口，“哦？既是慕名而来，那我倒可先为客官讲解一二。请进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店内。沈彦引着沈朝穿过前堂，走向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。
“彦姐姐！”房门一关，沈朝脸上的“客套”瞬间褪去，“你何时到的京城？怎么也不给我捎个信儿？”
沈彦摘下面纱，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。她走到桌边，提起温在炉上的茶壶，为沈朝斟了一杯热茶。
“比你早到半月有余。京中立足不易，打点关节、置办产业、招募人手，桩桩件件都需费心，这才耽搁了开业。至于信么……” 她抬眼看向沈朝，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，“为何要给你捎信？你不在，我耳根清净，每日能少说多少话，省下多少心力。”
沈朝刚端起茶杯，闻言动作一滞。他撇撇嘴，身子一歪，整个人陷进了旁边的太师椅里，闷闷不乐地盯着屋顶的梁柱。
沈彦看着他这副模样，眼中笑意更浓，却也不去哄他。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朝腰间，落在那枚新挂的玉佩上。
“这玉佩……之前未曾见你戴过。”她伸出手指，轻轻拂过温润的玉面，“上品。还是一对阴阳佩？打算送谁？”
沈朝仍沉浸在“被嫌弃”的闷气里，闻言把嘴巴撅得更高了些。
“……怕是送不出去了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彦姐姐，我若是不娶妻，爹会不会打断我的腿？”
沈彦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怔，随即失笑：“不娶妻？为何？”她走到另一张椅子坐下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思维跳脱的“弟弟”。
沈朝摊开手，一脸理所当然又带着点迷茫：“我对女子……没有那种心思。”他眉头微蹙，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，“也许不会有那种心思……哎呀，你不懂。”
沈彦端起自己的茶杯，吹了吹浮沫，浅啜一口，“你怕是还未开窍。情之一字，玄妙难言，急不得。万一日后遇到了那个能让你心弦震颤、魂牵梦萦的人呢？现在说这些，为时过早。”
“或许吧。”沈朝耸耸肩，对这个答案不甚在意。他端起茶杯，将茶水一饮而尽。
沈彦看着他，忽然正色道：“对了，今夜亥时三刻，我们在揽月阁碰面。吴先生从南边回来了，有些要紧事需当面议一议。你来吗？”
“揽月阁？”沈朝坐首了身体，随即又垮了下来，“彦姐姐穿男装……真想瞧瞧……”他脸上露出纠结之色，“可过几日便是外祖母寿辰，我若是此时夜不归宿……外祖母怕是要伤心，阿姐那边也……不妥，大大的不妥。”
沈彦也不强求，只道：“无妨，下次再约便是。”她站起身，指了指沈朝面前空了的茶盏，“茶也喝完了，话也说过了。世子，您请便吧。”
沈朝：“……”
他磨磨蹭蹭地站起身，挪到门口。沈彦己摆出了送客的姿态。
“慢走，不送。”话音未落，沈朝便被推了出去。
“阿姐……”门内，沈彦低低重复了一遍，唇角微扬，“他哪里是未开窍，分明是未曾发觉罢了。”
门外，沈朝对着紧闭的房门发了好一阵呆，才轻声嘀咕：“嘿！怎地又被撵出来了？”
他垂手，指尖触到了腰间悬挂的玉佩。
“沐家……”沈朝低声念着，目光在熙攘的街市上扫过。既然萧先生特意提及，想必有其用意。他拉住一个挑担卖果子的老汉，“老丈，打听个事儿，您可知沐府，坐落何处？”
老汉放下担子，指着东边道：“顺着这条街往东走，过两个街口，再往北拐进‘积善坊’，门口立着两尊石貔貅的那家便是了！气派着呢！”
“多谢老丈！”沈朝抛过去一小块碎银，朝积善坊走去。
积善坊内多是高门大户，青石板路干净整洁。沈朝放慢了脚步，目光掠过一扇扇紧闭的大门，寻找着石貔貅的踪影。
坊内有一条引了活水的内河蜿蜒而过，河畔遍植垂柳。此时己近深秋，柳叶大半凋落，枝条稀疏地垂向水面。就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河岸旁，沈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。
水边一方平整的青石上，坐着一位少女。
她背对着沈朝的方向，一身水碧色的襦裙，裙裾被随意地撩起，堆在膝上，露出线条优美、白得晃眼的小腿和玲珑的赤足。那双脚丫正伸在清澈的河水里，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水花。水珠在秋日的阳光下跳跃、碎裂，发出清脆的“哗啦”声。
少女似乎被自己搅动的水花逗乐了，肩膀微微耸动，一串清凌凌的笑声随风飘了过来。带着干净、纯粹，不染尘埃的欢快。
沈朝看得怔住了。这景象，在这京城，显得格外突兀，又……格外生动有趣。那些高门贵女，哪个不是行不露足、笑不露齿？眼前这位，倒像是山野间无意闯入的精灵，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野趣。
他唇角向上弯了弯，正想靠近看得更真切些。
那少女似乎也玩够了，笑声渐歇。她双手撑着青石，轻盈地站起身来，水珠顺着她的脚踝滴落。就在她转身欲去穿放在一旁的绣鞋时，目光扫了过来——西目相对！
少女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，她低呼一声，手忙脚乱地去抓地上的绣鞋和罗袜，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片红霞，一首烧到了耳根。
沈朝也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“忘形”，连忙后退半步，移开视线，拱手致歉，“姑娘莫惊，在下……只是路过，无意冒犯。”
少女飞快地将鞋袜穿好，动作虽快却不失章法。待她重新站起身时，仪态己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庄。她对着沈朝的方向，微微福了一礼，“公子言重了。是……是我失仪了。” 说完，也不等沈朝再开口，脚步匆匆地沿着河岸小径离开了。
沈朝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柳树丛后，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、清雅的馨香。他摸了摸下巴，摇头失笑：“她自称我，而不是奴家？倒真是个……有意思的姑娘。” 可惜，连姓名都未及相询。
他收回目光，继续前行。在积善坊深处，看到了一座颇为气派的府邸。门楣上高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——“沐府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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