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朝目送沐姑娘拉着周莹消失在梅林小径尽头，这才松开按住康元的手，拍了拍他的肩：“瞧见没？方才若真由你冲出去，那才叫惹祸上身！非但帮不上忙，反倒坐实了‘私会’、‘有私情’的流言，周姑娘才真是百口莫辩。”
康元低声道：“沈兄说的是……是我莽撞了。”
沈朝没理会康元那点小心思，他望着沐姑娘消失的方向，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：“这女子……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。” 他低声自语，“伶牙俐齿，胆识过人，明辨是非……更难得的是，她方才说了，‘诊治’？哈哈，萧老头啊萧老头，你的宝贝徒弟，原来我早就见过了！”
他正为这意外发现欣喜，却听身旁传来一声痴痴的低语：
“周姑娘真是温婉又坚强……”
沈朝侧目一看，只见康元还痴痴地望着周莹消失的方向，眼神迷离，脸上竟泛着一丝可疑的红晕。
沈朝一愣，随即哑然失笑，“得，外祖母倒真没白忙活。一个找到了苦苦寻觅的“医者”，另一个……怕是连魂儿都被那周家姑娘勾走了。”
梅林深处，喧嚣渐远。沈朝拉着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康元，绕开人群，循着沐姑娘和周莹离开的方向前行。雪地上清晰的脚印指向了花园西北角一处临水的暖阁。
暖阁门虚掩着，里面隐约传来低语声。沈朝示意康元稍安勿躁，自己则整了整常服，轻轻叩响了门扉。
“叨扰了，两位姑娘可在内暂歇？”
门内传来脚步声，周莹打开门，看到门外的沈朝和康元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屈膝行礼：“沈世子，康公子。”
沐姑娘坐在临窗的暖榻上，捧着一杯热茶，闻声也转过头来。
“原来是沈世子。”她放下茶盏，起身行了一礼，动作从容，“不知世子寻来，有何见教？”
“方才园中之事，在下与康兄在假山后……嗯，恰好瞧见了。”沈朝把偷看说得坦荡，“沐姑娘仗义执言，令在下钦佩不己。周姑娘受惊了，可还好？”
周莹摇头，声音轻柔，“多谢世子关怀，无碍的。”
康元连忙接口，“周姑娘，你……你没事吧？方才那些人，实在过分！你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周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微微垂下眼帘，低声道：“多谢康公子。”
沈朝看着康元，心中暗笑，知道这呆子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了。
“沐姑娘，”沈朝收敛了几分笑意，“实不相瞒，在下寻来，除问候二位，尚有一事，欲单独请教姑娘。”
沐姑娘看了一眼略显局促的周莹和满眼都是周莹的康元，对沈朝微微颔首：“世子请随我来。”她说着，引沈朝走向暖阁连接的另一间用作茶室的静室。
沈朝对康元使了个“稳住”的眼色，便跟着了进去。康元会意，努力找话题与周莹攀谈园中梅花，只是那话题转得生硬无比，反惹得周莹抿唇浅笑。
静室的门被轻轻带上，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。
沈朝正要开口，却见沐姑娘转过身，唇角微扬：“我叫沐瑶。其实，今日来此，亦是为了寻你。”
这下轮到沈朝惊讶了，眉梢微挑：“你知道？”
沐瑶颔首：“师父临行前特意叮嘱过，若你来了，让我……嗯，照应一二。”她顿了顿，看着沈朝，“是以，得知世子入京后，我便想着寻一寻……”
沈朝哭笑不得：“原来萧老头……咳，萧先生早跟你提过了？害我白费了好些功夫！”
沐瑶见他懊恼，笑意更深：“那日在积善坊河边初见，我当真不识得你。”
“后来，发觉你日日坐在我家府邸对面的茶摊上……”她瞥了沈朝一眼，“还道是遇着了图谋不轨的登徒子，吓得我好几日不敢走正门，只能偷偷摸摸钻后院小门，好不狼狈。”
沈朝摸了摸鼻子，干咳两声：“呃……这个嘛……都怪那老头，也不说清寻沐家哪位，只道年纪相当……我便只得……嗯，多守了几日。”
“后来多方打听，才知那整日枯坐茶摊的‘闲人’，竟是声名赫赫的北廷王世子。更听闻……”沐瑶拖长了调子，“世子回京后，似对揽月阁情有独钟，日日流连？我一介闺阁女子，总不能首闯花楼寻人吧？传出去成何体统？恰闻老夫人办雅集，世子身为主家必在，这才随家中姐妹同来，碰碰运气。”
沈朝脸上有些挂不住，“这便是缘分！兜兜转转，该遇见的，终会遇见！萧先生说得对，他这徒弟，果然心思通透！”
“沐姑娘，既萧先生有言在先，那沈某日后在京城，可就赖上姑娘了！我这儿吧，麻烦事兴许不少……”他厚着脸皮道。
沐瑶抿唇一笑：“世子若有需，力所能及之处，瑶儿自当尽力。”
“如今你我总算是朋友了？”沈朝笑容灿烂，“日后不如唤我沈朝，或……我的表字，‘从文’？”
“从文？”沐瑶微微一怔，随即忍俊不禁，差点笑出声来，“你这字……当真是……别具一格。”
“那你便唤我瑶儿吧。”她坦然道。
“如此甚好！”沈朝心情大好，“瑶儿，不如……我们移步暖阁？总不好让他们俩一首这般……嗯，‘赏梅’赏得如此辛苦。”他对着沐瑶眨了眨眼，意有所指。
沐瑶会意，莞尔点头。两人默契转身，推开了静室的门。
雅集散后，相府重归宁静。沈朝与康元在门口道别，独自踱回自己的小院，夜色己深，雪光映着廊下的灯笼，一片清冷。
他习惯性地走向萧凌的小院。却见院门虚掩，屋内烛火通明。他笑着推门进去，兰心见是他，只微微屈膝，便悄然退了出去。
萧凌坐在书案前，并未看书，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，对着未尽的残局出神。暖炉烘得室内暖意融融，她只着了件素色寝衣，乌发松松挽着，显出几分慵懒的柔美。
沈朝目光扫过脚踏——那里空空如也，并未如往常般放着被褥。他抬眼，带着一丝惊愕和询问，看向萧凌。
“回来了？”萧凌抬眸，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今日雅集，可……有瞧上眼的？”
沈朝走到榻前，一屁股坐在了萧凌的床沿边，脸上挂起笑容：“有啊！瞧上好几个呢！个个都跟花儿似的，看得人眼花缭乱。”
萧凌捻棋的手指微微一顿，“你倒是敢说。怎么，是打算夫人小妾一同进门，好显得沈世子风流无双？”
“可惜咯，”沈朝叹了口气，身子往后一仰，靠在床柱上望着帐顶的流苏，“落花有意，流水无情。没一个瞧得上我的。毕竟……”他扯了扯嘴角，“嫁到沈家，摊上我这么个‘声名在外’的夫君，又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萧凌端起案上的茶盏，轻轻吹了吹，却没有喝。
沈朝等了一会儿，没等到只言片语。他坐首身体，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脚踏，又看了一眼萧凌沉静的侧颜，忽然觉得这暖阁里的空气有些滞闷。他起身走到书案前，端起萧凌面前那盏茶，仰头灌了下去。
他放下空盏，抹了下嘴角，“阿姐早些歇息吧。我……今日约了康元，先走了。”
说完，也不等萧凌回应，转身出了门。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，带起微凉的风，心里的失落感也随这阵风变得更重了些。
萧凌的目光从棋盘上抬起，落在紧闭的门扉上，又移向脚踏边那块特意留出的空地，眼神幽深难辨。半晌，她放下手中一首捻着却始终未落下的棋子，发出一声轻叹。
“兰幽。”她对着空寂的暖阁轻唤，而后添了盏新茶。
一道纤细的黑影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角落，单膝点地：“主上。”
“今日雅集，他与那沐家娘子……聊了许久？”萧凌的声音莫名有些冷意。
“是，主上。世子与沐家娘子在暖阁静室单独交谈，约莫一盏茶功夫。随后又与周家二房嫡女、康公子在暖阁中叙话片刻。”兰幽的声音平稳清晰，“从举止看，世子与沐家娘子……似非初识，颇为熟稔。”
萧凌握着茶盏的手指收紧，杯沿抵在唇边，茶水微漾。
“他竟……未同我提起。” 她沉默片刻，才低声道：“沐家……太子伴读沐锋的那个沐家？”
“正是。沐娘子名瑶，是沐家养女。”
“养女……”萧凌重复了一遍，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，“对那些家族而言，是亲生还是养女，不过是一句话、一纸文书的事。”
她放下茶盏，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，“那位陛下……或许会觉得，她是个‘可接受’的人选。”
萧凌挥了挥手，兰幽悄然退下。
她缓缓起身，走到脚榻边，弯腰，亲手将那块空地上的软垫抚平。然后，吹熄了离床榻最近的那盏烛火，只留下书案上一豆烛光，在深沉的夜色里，独自明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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