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府那处属于萧凌的清幽小院，彻底安静了下来。沈朝再未像从前那样溜进来过，萧凌也再未回过相府。
只是每日酉时初刻，公主府西侧最僻静的那道角门，会准时响起三声轻叩。
门内，是静候的兰心。门外是捧着“礼物”的小六。
“兰心！”小六笑容满面地递上锦盒，“今日是南边驿马加急送来的蜜柑，还有几样新出的梅花糕，用的就是府里刚摘的梅瓣儿！”
兰心接过，入手颇沉，蜜柑的清甜香气隐隐透出。“有劳了。”她点头致谢，便要关门。
“哎，等等！”小六连忙出声，飞快从怀里掏出个红绸小包，不由分说塞进兰心手里，“公子说，兰心姑娘照料……这院子辛苦了，一点心意，务必收下！”
兰心入手一掂，那重量和形状——金锭！她下意识就想推拒：“这……照料是奴婢的本分……”
小六按住她的手，压低了声音，脸上露出愁容：“入京那给公子的‘败火茶’……咳，不知……殿下是否畏寒？公子没别的意思，就想知道个大概，殿下通常在哪些日子身子最不爽利？可有规律？公子也好……提前备些合用的东西，或是寻访良方，哪怕能帮殿下稍稍缓解些苦楚，也是好的！”
兰心捏着那锭金子，指尖微紧，面色几经变换。殿下确实说过世子若有求于她，便拿些好处，加之“败火茶”一事，自己确实有愧于他。更关键的是，两人如今虽别扭着不说话，可心底分明都记挂着对方……这事说了，似乎也无大碍？
“殿下……是早年寒气侵体，落下了根子。每月……月初几日，尤畏寒，小腹绞痛难忍，需得格外暖着……” 她飞快地说完，脸颊微热，立刻补充，“此事万不可声张……”
“公子只是心疼殿下，想尽点心，断不会让你为难！”小六深深一揖，“多谢了！”
小六得了准信，气喘吁吁地冲进沈朝书房，将兰心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。
沈朝眉头紧锁，在房中踱了两步，“离月初也没几日了，此处没有红糖倒有些麻烦。”
“红糖？”小六一脸茫然。
沈朝眼神一凝，“备车！去清和酒肆！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沈朝一头扎进了沈彦安排的秘密作坊里。选材、熬汤、制姜、配比，每一步都亲力亲为。期间还特意问过沐瑶，在里面加入了桂圆、枸杞和蜂蜜。终于在月初前，一切准备停当。
月初那日，小六捧着的锦盒里，除了应季的蜜柑或暖胃的点心，还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白瓷小罐。
门开，兰心如常出现。
“这罐子里的东西，性子极温。”小六递上锦盒，特意指了指小罐，“是公子亲自守着灶火熬煮出来的。你可在灶上温着，请……务必在殿下需用时奉上。”他顿了顿，又道，“这几日我都会送来，若觉得一罐不够用，我下次多带些。”
兰心接过锦盒，指尖在那微温的白瓷罐上停留了一瞬，点了点头：“明白了。定当……在殿下需要的时候奉上。”
门关上。兰心捧着沉甸甸地锦盒，快步走向内院。她知道，此刻的殿下……正需要这个。
角门外，小六长长舒了一口气，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。公子交代的最紧要的差事，总算是……办妥了！
寝殿内，炭火烧得极旺，却驱不散萧凌身体中的寒意。她蜷在软榻上，身上裹着锦被，脸色比平日里更显苍白。
“殿下，”兰心轻手轻脚地走近，“世子……送来了东西。”
她将锦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，打开盖子，露出里面的蜜柑和梅花糕，以及那个不起眼的白瓷小罐。
萧凌的目光落在那白瓷罐上。罐口用软木塞封着，却仍有一丝带着辛辣甜香的气息逸散出来。
萧凌的声音有些虚弱，“是……姜？”
“是，殿下。”兰心点头，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罐，“小六说，是世子亲自守着灶火熬煮的，性子极温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还说若不够，明日会多送一些。”
他煮的……萧凌牵起一丝唇角，“温一碗来。”
兰心应声，取过一只干净的玉碗，小心地倒出一些。走到外间在小暖炉上隔水温着。
片刻，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被端到了萧凌面前。
萧凌在兰心的搀扶下微微坐起，小口小口地喝着，感受着那暖意一寸寸驱散体内的寒气，紧绷的眉尖渐渐舒展开来。一碗饮尽，额上己渗出细汗，坠在腹中的冰冷钝痛，被熨帖的暖意取代，虽并未完全消失，却己变得可以忍受。
“殿下，可好些了？”兰心接过空碗，轻声问道。
“……嗯。”萧凌低低应了一声，重新靠回软枕，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。
兰心见状，默默收拾了碗盏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萧凌的目光扫过软榻旁边那个敞口的矮柜——那是她特意吩咐搬来的，与相府小院中那个塞满手套的木柜一模一样。
此刻，这个柜子里没有手套，却塞满了别的东西。
最上面是今日刚收到的、还带着清冽果香的蜜柑和梅花糕。下面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厚厚信札——来自朔方的信，十几年来从未间断……字里行间是藏不住的、笨拙又滚烫的思念。
信札的旁边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：草原部落孩童用兽牙串成的项链、造型奇特的北地木雕小马、纹理独特的雪浪纸剪成的窗花、甚至还有一小块包裹在油纸里的、据说是“能点出蓝色火焰”的古怪石头……每一样，都带着那个遥远边陲的气息，也带着那个少年试图与她分享他眼中所有新奇与美好的心意。
他从未远离。无论自己在相府，还是在公主府，无论他是在朔方策马，还是在京城“胡闹”，他始终在用他自己的方式，固执地、笨拙地、却又无比精准地将他的存在、他的惦念，一点一滴地塞进她的生命里。
这份心意，如此厚重，如此……不容忽视。
萧凌唇角向上弯起，“傻气……也罢，我与他，本也没可能。”
她的侧影孤清依旧，却又仿佛被那柜子里的暖意，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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