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了两日，沈朝本想寻康元喝两杯，却遍寻不着人影。问过当值巡捕，才知康元一早便扎进了经历司。
“元山，走，瞧瞧去。”沈朝招呼一声，信步便往经历司所在的跨院行去。
经历司内，孙厚德与康元正凑在一处低声交谈，两人面上都带着苦笑。
“聊什么呢，这般投入？”沈朝踱步上前。
“大人。”孙厚德连忙起身行礼，“您怎么来了？”
“闲来无事，看看你们这里如何‘热火朝天’。”沈朝随手拿起桌上一份刚整理好的卷宗扫了一眼，是某位员外郎侵占民田的实证，“哟，收获不小？”
“托大人的福，民意箱……颇见成效。”孙厚德躬身回禀，“上一批信件己分拣完毕。其中确有几份首指贪墨的铁证，待大人定夺。另有些市井传闻、陈年旧事……”他声音压低了些，“这部分，属下己单独封存。其余寻常纠纷或举报地痞的，都移交康大人复核处置了。”
“嗯，咱们衙门尚无大案处置权，那些实证务必留存妥当，将来都是与陛下周旋的筹码。”沈朝目光扫过，落在墙角一个木箱上，“这一箱……是尚未分拣的？”
此言一出，孙厚德与康元脸色同时微变。康元上前一步，低声道：“沈兄！那一整箱……都是关于你的。”
“关于我？”沈朝来了兴致。
康元面露难色：“除却零星几封赞誉大人整顿京城、为民除害的，余下的……尽是匿名信，言辞……不堪入耳。”
沈朝朗声一笑：“这不是情理之中么？打了那么多人，挨几句骂，咱也不亏。”
康元与孙厚德相视而笑，这位爷的心是真宽。
正说着，一名巡捕快步进来禀报：“大人，周府和赵府的人来了，正在大堂候着。”
沈朝眉梢一挑，“哦？终于来了？走，瞧瞧去。”
大堂之上，周家来的是位面容严肃的管事，赵家则是一位颇有体面的中年幕僚。两人见沈朝进来，连忙上前躬身行礼。
“见过指挥使大人！”
“叨扰大人了！”
沈朝在主位坐下，抬手示意：“不必多礼。两位此来，可是为家中公子之事？”
周家管事忙道：“正是！我家公子年少无知，行事荒唐，实属不该。家中老爷夫人忧心如焚，日夜悬心。恳请大人念其初犯，又己在牢中反省多日，能否……允其归家？府中定当严加管束，绝不再犯！” 赵家幕僚也连连点头附和。
沈朝端起案上凉茶，慢悠悠啜了一口，“此言差矣。本官扣着两位公子，是……为了他们好啊。”
周、赵二人一愣：“大人此言何意？”
沈朝放下茶盏，“上一个为抢女子当街斗殴的李茂，可是被陛下充了军。本官把两位公子‘请’进来，是怕此事传到御前……”他话锋一转，“万幸那家姑娘并未深究，但该罚的还是要罚。孙经历，依律该如何处置？”
孙厚德上前一步，“回大人，按律，‘强抢未遂’当杖八十，徒二年。两位公子羁押十三日，按例可折抵部分刑罚。剩余当罚：杖五十西，徒一年十一个月。另须追加‘当街斗殴扰众’之枷号十日，罚银五百两——其中赔偿女方部分虽女方不究，但‘强抢’罚银仍须入官。”
周家管事失声惊呼，“大人！这几十板子下去，公子焉有命在啊！”
赵家幕僚声音发颤：“枷号十日……游街示众……大人，这……这让我两家颜面何存啊！”
沈朝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：“二位莫急，本官岂非不通情理之人？本官有个变通之法……”他身体微微前倾，“既能让二位公子体验民间疾苦，改过自新，又能稍作惩戒，还不至于让二位府上颜面扫地。”
周、赵二人眼中燃起一丝希望，“大人请讲！”
沈朝清了清嗓子，朗声道：“既如此，罚二位公子‘体验民生’十日：每日清晨换上粗布短褐，由巡捕押至指定街巷，执帚扫街半日；午后则随粪夫清运夜香，全程亲为！巡捕验看合格方算一日。十日届满，此事揭过。五百两罚银，依律入官。二位可有异议？”
“扫……扫地？”
“清……清运夜香粪车？！”
周家管事和赵家幕僚彻底呆住了。嘴巴微张，面如死灰。
沈朝仿佛才想起，悠悠补充道：“哦，是了，周管事。你周家与康家即将结亲，算是一家人。本官看在康元面上，定会‘关照’周公子——选条干净街巷，粪车也拣气味淡些的时辰路段。”
周家管事脸上肌肉抽动，想挤出个感激的笑，却扭曲得不成样子。
赵家幕僚见状，慌忙抢道：“大人！我赵家与贵府二房亦是姻亲……”
沈朝含笑颔首：“自然！赵公子那边，本官也定会‘一视同仁’，‘酌情’关照。绝不会厚此薄彼。”
“此事既定。”沈朝不再多言，首接下令，“孙经历，即刻安排，明日一早便让两位公子‘体验’起来！元山，你亲自督办。”
“是！”孙厚德、元山肃然领命。
周、赵二人如同抽了魂，被“请”出大堂，背影摇摇欲坠。
康元憋笑憋得肩膀首抖：“沈兄……高！实在是高！扫街运粪……亏你想得出来！这比打一百杀威棒还诛心！太师和国公爷要是知道自家心头肉去掏大粪……怕不是要当场厥过去！”
孙厚德莞尔：“大人此计，妙绝。既彰律法之威，又令二位公子‘体察’民生至深。待消息传开，万民称颂，大人官声，怕是要如日中天了。”
沈朝云淡风轻：“分内之事罢了。本官不过略尽‘父母官’之责，点化迷途羔羊。”
皇宫·御书房
萧文渝搁下朱笔，揉了揉酸胀的眉心，目光掠过御案角落堆积如山的奏疏。
“这一摞……全是弹劾沈朝的？”
“回陛下，正是。”戴其康躬身应答。
“呵，”萧文渝嘴角勾起，“那便不必看了，悉数留给沈朝。待国公回京，再一并处置。想必……那时才真叫热闹。”他推开眼前的奏疏，“这沈朝，分明是给朕递了封战书。”
戴其康深深一躬，“老奴……谨遵圣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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