挂招牌的仪式简单而隆重。
当“陈记酱坊·靠山工坊”的牌匾稳稳挂上大门时，掌声与低语声适度地响起。
顾云闲执扇而立，指尖轻叩扇骨，唇角噙着疏淡笑意，只在牌匾落定的刹那，目光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致。
仪式甫毕，他摇着玉骨折扇款步上前，声线温润：“早闻陈姑娘工坊别具匠心，今日倒要讨扰，一观究竟。”
语气温和，自带一种令人舒适的距离感。
陈宴殊引他行至原料处理区，青绿的菜蔬堆码得齐整有致。
顾云闲驻足片刻，目光在水灵的黄瓜上稍作停留，只淡淡点评：“选料倒也新鲜。”
语气平和，听不出太多情绪。
行至泡椒黄瓜生产线时，一股混合着酸香与辛冽的气息漫过来。
顾云闲的步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，持扇的手在鼻端轻摇两下，似是在辨别气味。
他并未凑近，只站在半步开外，望着妇人们层层叠叠码放黄瓜的动作，目光沉静：
“这便是姑娘前日提及的泡椒工艺？”
陈宴殊颔首解释发酵之法。
顾云闲耐心听着，偶尔以扇尖轻点掌心，似在思索。
待她言毕，他才将视线落向一旁开封的试做小坛——坛中黄瓜段浸在红亮的汁水内，色泽。
他并未立刻开口，只是眸光在坛中流转半圈，才转向陈宴殊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探询：
“若不嫌弃，能否讨教一二？某虽不擅庖厨，却也想品鉴一番这工坊的‘开篇之作’。”
孙管事在侧，见他目光专注，便上前一步低声道：“公子不妨尝些，陈姑娘的手艺……”
顾云闲抬手止住他的话，依旧看向陈宴殊，神情坦然：“只是些许好奇罢了。”
陈宴殊示意春桃取来器皿，亲自夹出几段。
顾云闲接过瓷碗时，指尖分寸拿捏得极好，未沾到半点汁水。
他矜持地夹起一段，入口时动作轻缓，咀嚼间神色平和，然唇角微不可察的弧度泄露了几分赞许。
那声“咔嚓”在安静的工坊里格外清晰，他眉峰微扬，随即恢复如常，只慢条斯理地将碗中剩余几段食尽，期间未发一言。
待碗底见空，他才放下筷子，取过孙管事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指尖，语气依旧疏淡：“酸度清冽，辣意绵长，确有独到之处。”
话虽如此，那双平日里总含着三分笑意的眸子，此刻却多了几分审视般的专注，落在那坛试做样品上时，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。
陈宴殊瞧出他的意趣，主动道：“公子若不嫌弃，这坛便赠予公子尝尝鲜。”
顾云闲微微一怔，旋即执扇掩唇轻咳一声，恢复了惯常的雅致：“如此，倒是叨扰了。”
言语间虽有推辞之意，目光却并未从坛子上移开。待春桃包好坛子，他接过时指尖触到微凉的陶壁，才似是不经意地吩咐孙管事：“好生拿着。”
行至成品包装区，他的目光在“翠微脆梅”与“蜜渍杏脯”的瓷罐上掠过，指尖无意识地着扇柄：
“这是……用庄子上的梅子做的？”
“正是，用了公子庄上最早熟的青杏。”
顾云闲点点头，转向孙管事：“各取两罐，带回府中与……与账房先生们尝尝。”
语气自然，仿佛只是随手赠予下属的寻常物事。
待离开工坊时，他手中多了个不大不小的食盒，由孙管事小心翼翼捧着。
临上马车前，他回身对陈宴殊颔首：“陈姑娘的工坊果然名不虚传。日后若有新品，某或可……引荐些相熟的铺主。”
语气温和，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关照，却无半分唐突。
马车驶远后，工坊内的陈家人面面相觑。
陈母望着食盒消失的方向，低声道：“这顾公子看着端方，倒是个懂吃的。”
春桃凑近陈宴殊，小声嘀咕：“宴殊姐，我瞧着公子接过那坛黄瓜时，握扇子的手都紧了些呢。”
陈宴殊笑着点头，这位顾公子，面上越是云淡风轻，那点藏在扇骨后的“馋”，倒越是透着几分雅致的趣味。
开业第一天，就在忙碌、喜悦和顾公子带来的小插曲中过去了。
工坊运转顺利，第一批泡椒黄瓜和蜜渍杏脯成功入坛发酵。
晚上，一家人聚在工坊临时收拾出来的小屋里吃饭。
桌上摆着顾公子“赞助”的福记酱鸭卤肉，还有孙管事让人从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蔬菜，气氛温馨又满足。
陈石墩扒拉着饭，突然想起什么，说道：“对了，妹妹，有个事儿。今天下午，靠山镇上有两家杂货铺的掌柜，摸到咱工坊门口来了。”
“哦？他们来干嘛？”
陈宴殊夹了块酱鸭，味道确实不错。
“还能干嘛？”
陈石墩一脸得意，“闻着味儿来的呗！说咱工坊的泡椒味太勾人了，隔着老远就闻见了！
问咱家的酱什么时候能上他们的铺子卖！特别是那个‘翠微脆梅’和‘蜜渍杏脯’，看着就稀罕人！”
陈父也点头：“是啊，那俩掌柜态度可好了，说价钱好商量，就想先拿点货试试水。”
陈母又惊又喜：“哎哟！这工坊才开张一天，买卖就自己找上门了？”
陈铁柱嘿嘿首乐：“那是！咱妹的手艺，顾家庄的果子，能不香吗！”
陈宴殊心里也挺高兴，这比她预想的要快。
她想了想，说：“这是好事。说明咱们的东西有吸引力。不过，目前产量还小，得先紧着清风楼和‘西时鲜’的订单。
二哥，你跟那两位掌柜说，咱们记下了，等这批订单完成，产能上来了，一定优先考虑他们。价格嘛，参照‘西时鲜’的走。”
“行！包在我身上！”陈石墩满口答应。
这甜蜜的烦恼，预示着“靠山工坊”的生意，似乎要迎来开门红。
陈宴殊盘算着，等这批货稳定交付，就该考虑扩大生产规模，招更多人，甚至……
就在她沉浸在美好规划中时，春桃从外面跑了进来，手里拿着个东西，小脸有点古怪：
“宴殊姐，你看这个……刚才在包装区地上捡到的。”
春桃递过来的，是一个小小的、用上好白玉雕成的……扇坠？
玉质温润，雕工精细，是一只憨态可掬、抱着一颗花生（？）的小松鼠。
“这……”
陈宴殊接过来，入手微凉。
这明显不是她们工坊的东西，也不像工人们能有的。
她脑海里瞬间闪过白天顾云闲摇着那把玉骨折扇参观的画面……扇子下面，好像确实垂着个坠子？
“难道是……顾公子掉的？”
陈宴殊着那块温润的白玉松鼠，小松鼠抱着的那颗“花生”，雕刻得尤其圆润可爱。
她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，“这位公子爷，用的东西都这么……别致吗？”
这扇坠一看就价值不菲。是等他自己想起来派人来寻？还是……让孙管事捎个信？
陈宴殊掂量着手里的小东西，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：这位顾公子，身份成谜，出手阔绰，还是个隐藏吃货。
他对自己和“陈记”的关注，似乎有点……超乎寻常的热情了？仅仅是因为酱菜好吃吗？
白玉扇坠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，像一个小小的谜题。
陈宴殊把它小心收好，决定明天就让大哥跑一趟顾家庄，交给孙管事。
至于这位顾公子……他还会再来吗？下次来，又会带来什么“惊喜”（或者惊吓）？她看着窗外工坊在夜色中安静的轮廓，心中那份对未来的笃定里，悄然掺入了一丝对那位神秘吃货公子更深的好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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