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微婉指尖着玉貔貅的鬃毛，暖玉的温度顺着指腹蔓延，却驱不散掌心里的薄汗。这雌貔貅的尾鳍处有道极细的裂痕，是上次上元节猜灯谜时，谢云澜不小心摔在青石地上磕的 —— 那时他咳得弯下腰，帕子捂在嘴边，指缝间渗出的红落在玉貔貅的鳞甲上，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。
“小姐，这玉都被您盘出包浆了。” 春桃端着茶进来，看着沈微婉对着貔貅出神，忍不住打趣，“谢公子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。”
沈微婉将貔貅塞进袖中，茶盏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。她确实在想上元节的事，想那时刻意绕开顾言蹊的自己，怎么就会在灯谜摊前，撞上那个穿月白披风的病弱公子。
那日的灯笼海漫过整条朱雀街，顾言蹊的宝蓝色身影在人群里晃得刺眼。沈微婉攥紧帕子转身，却一头撞进片带着药香的怀抱。谢云澜的披风裹着她的肩，他踉跄着后退半步，喉间溢出的咳嗽声惊飞了檐角的灯笼穗。
“沈小姐？” 他扶着墙站稳，苍白的脸上浮起层薄红，左眉的朱砂痣在灯笼下若隐若现，“当心些。”
沈微婉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袍下，那截细得像芦苇的手腕，突然想起京中传闻 —— 太傅嫡子谢云澜自幼缠绵病榻，三岁时被断言活不过弱冠，如今虽己十九，却常年深居简出，连朝会都甚少参加。
“谢公子也来赏灯？” 她后退半步，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。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，却被得边缘发暗，与他身上的清冷气质格格不入。
谢云澜的咳嗽声渐渐平息，他指着不远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灯谜摊：“听闻今年的头奖是对玉貔貅，想来看个新鲜。” 他说话时，指尖无意识地按在胃脘处，那里藏着太医给他配的药丸，走三步就得含一粒。
沈微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最顶层的灯谜被红绸罩着，摊主正摇着折扇吆喝：“‘天下三分明月夜’，打一地名，谁能猜中，这对貔貅就归谁！”
顾言蹊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传来：“这有何难？定是扬州！”
摊主笑着摇头：“顾公子差矣。”
沈微婉的指尖在袖中蜷起。她知道答案，却不想在顾言蹊面前显露。去年此时，她就是在这灯谜摊前，被他用一句 “微婉才思敏捷” 哄得晕头转向，将父亲藏兵符拓片的暗格位置，当作玩笑话说了出去。
“是广陵。” 清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，谢云澜不知何时己走到灯谜摊前。他抬头时，灯笼的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，投下片浅影，“徐凝诗里‘天下三分明月夜，二分无赖是扬州’，实则暗指扬州古称广陵。”
摊主眼睛一亮，刚要取下红绸，顾言蹊突然冷笑：“谢公子久居深宅，竟也懂这些风月词句？” 他的目光扫过谢云澜扶着灯笼杆的手，那手上布满针眼，是常年汤药浸泡的痕迹。
谢云澜像是没听见他的嘲讽，只转头看向沈微婉，掌心托着那对玉貔貅：“这谜题需两人同心方能解，沈小姐当得一半功劳。” 他将雌貔貅递过来时，指尖 “不经意” 地擦过她的腕间，比暖玉更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跳。
“谢公子说笑了。” 沈微婉想接过，却见他捏着貔貅不肯放，反而往她手心塞得更深，“这雌貔貅的尾鳍最是精致，像极了沈小姐方才避开顾公子时的身法，看似退让，实则暗藏机锋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只有两人能听见。沈微婉猛地抬头，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—— 那里面没有病弱公子的怯懦，只有洞彻一切的清明，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。
那晚谢云澜送她回府的马车里，熏炉燃着的艾草香压过了药味。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，里面是套银针：“听闻沈小姐近日失眠，这是家传的安神针法，比太医的方子管用。”
沈微婉看着那套银光明亮的针，指尖发颤。谢太傅的医术冠绝京华，传子不传女，这套银针是谢云澜的命根子，怎么会轻易送人？
“公子的好意……”
“沈小姐救过我的命，不是吗？” 他突然打断她，咳嗽声里带着笑意，“去年在太学的冰窖里，若不是你把暖炉塞给我，此刻我己是冢中枯骨。”
沈微婉的记忆突然被扯回那个雪夜。她确实救过个蜷缩在冰窖里的少年，可那少年穿着粗布衣裳，满脸冻疮，怎么会是谢云澜？
“公子认错人了。”
谢云澜却不再说话，只是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灯笼。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光里显得格外单薄，可握着缰绳的手却稳如磐石，指节泛白处，藏着与这病弱身躯不符的力道。
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时，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个瓷瓶：“里面是凝神丸，比貔貅更能安神。”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掌心，停留的时间长了些，“三日后太学的桃花宴，我会去。”
沈微婉捏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瓷瓶，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里。她知道谢云澜从不出席这种宴席，更知道太傅府的规矩 —— 嫡子的婚事关乎朝堂格局，绝不可能与罪臣之后有牵扯，可他却一次次破戒，对她好得过分。
就像此刻，春桃捧着刚从谢府送来的点心：“谢公子说这桃花酥里加了蜂蜜，比城南铺子的更合小姐口味。”
沈微婉看着酥饼上捏出的貔貅形状，突然想起谢云澜在灯谜摊前说的话。他说这对貔貅 “雌雄相守，镇宅避祸”，可谁也不知道，雌貔貅的腹内被掏空，藏着半张镇国公旧部的联络图 —— 那是谢云澜昨夜趁她睡着时，悄悄塞进去的。
窗外的风卷着海棠花瓣飘进来，落在玉貔貅上。沈微婉对着阳光举起貔貅，腹内的图纸透出模糊的纹路，像极了谢云澜那双看似温和，实则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眸。
她突然明白，这个常年卧病、深居简出的太傅嫡子，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无害。他对她的好，或许从来都不是偶然，而是一场精心布局的开始。而这场布局的背后，藏着的是比顾言蹊更难揣测的心思，和更庞大的势力。
沈微婉将玉貔貅重新塞进袖中，指尖按在那道细痕上。她不知道谢云澜的目的是什么，但她能感觉到，这个看似病弱的公子，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，为她撑起一片刀枪不入的天空。只是这片天空下，藏着的究竟是救赎，还是另一场更深的旋涡？她不得而知，只能步步为营，静观其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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