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孙子兵法》的书页在谢云澜指间发出轻响，他盯着 “兵者，诡道也” 那行字，指腹反复着泛黄的纸边，那里还残留着半枚浅淡的胭脂印 —— 是沈微婉上次来送帖子时，不慎蹭上的。
窗外的月光漫进书房，落在他搭在膝头的手背上。那双手苍白得近乎透明，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蜿蜒，像极了当年埋在冷宫梅树下的锁链。他突然低笑一声，喉间涌上的腥甜被硬生生咽了回去，帕子捂在嘴边的瞬间，看见镜中自己的脸 —— 左眉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，像极了生母临死前，溅在他襁褓上的血珠。
谁也不知道，太傅府的嫡子谢云澜，其实是先皇后的遗腹子。
当年先皇后被废，打入冷宫时己怀有三月身孕。太医用了三剂红花，却没能打下这个孩子，只让他生下来就带着胎里的寒毒。他出生那天，大雪封了冷宫的门，生母用最后一口气将他裹进沾血的锦缎，塞进前来探望的太傅袖中，自己则用金簪刺破了咽喉。
“养他，或杀他。” 这是生母留给太傅的最后一句话。
太傅选择了前者，却也用最狠的方式 —— 他对外宣称这是自己中年得子，实则将他扔进药罐，用七十二味猛药压制胎毒，硬生生磨掉了他半条命。七岁那年，他偷听到太傅与心腹的对话，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，不过是制衡外戚的棋子。
“公子，该喝药了。” 小厮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，青瓷碗里的汤药泛着黑绿，飘着股熟悉的苦杏仁味。这是太傅特意加的，既能续命，又能让他常年缠绵病榻，不至于引起皇帝的忌惮。
谢云澜接过药碗一饮而尽，苦涩顺着喉咙蔓延，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戾气。他想起十岁那年，有个宫人酒后泄露了他的身世，转天就被发现吊在冷宫的梅树上，舌头被割掉，眼睛瞪得滚圆 —— 那是他第一次亲手处理 “麻烦”，用的是太傅教他的法子：借刀杀人，不留痕迹。
指尖突然触到袖中的玉貔貅，是那对里的雄兽。尾鳍处的裂痕比雌兽更深，是昨夜他捏得太用力，指甲嵌进去留下的。他想起沈微婉接过雌兽时，眼底闪过的疑惑，突然觉得心口某个角落，竟比胎毒发作时更疼。
他对她好得过分，连自己都觉得荒唐。
送她安神针，是因为知道柳氏在她的安神香里掺了慢性毒药；送她凝神丸，是算准了三皇子会派人在她的茶里动手脚；甚至连那半张镇国公旧部的联络图，也是故意塞进雌貔貅腹内 —— 他需要一个足够聪明、足够狠绝的盟友，而沈微婉，恰好符合所有条件。
可当她在账房里，挡在王氏身前，眼神清亮地驳斥柳氏时，他握着兵书的手却在发抖。那一刻他突然想，或许不必让她卷入这朝堂漩涡，不必让她看见自己为了活下去，双手沾满的鲜血。
“公子，沈府那边传来消息，顾言蹊又去堵沈小姐了。” 小厮的声音带着担忧，“要不要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 谢云澜打断他，将雄貔貅塞进枕下，那里藏着把三寸长的匕首，是生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，“让他去。”
他太了解顾言蹊了。那个靠着出卖沈家装点门面的伪君子，根本不懂沈微婉要的是什么。只有经历过灭门之痛的人，才会明白活下去的代价，才会懂得他眼底的算计，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同类相认。
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，照亮了兵书扉页上的批注。那是他用朱砂写的：“慈不掌兵，情不立事。” 字迹凌厉，与平日温润的笔锋判若两人，像极了当年在冷宫，亲手掐死告密宫人的那个孩子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对沈微婉动心。太傅早己为他定下吏部尚书的女儿，那是能助他在朝堂站稳脚跟的联姻，容不得半点差错。可每次看到她，总会想起冷宫的梅树 —— 那样瘦弱，却在寒风里开得最烈，像极了当年那个在冰窖里，把暖炉塞给他的小姑娘。
那时他刚从太傅的药罐里逃出来，饿得蜷缩在冰窖，脸上冻满了冻疮，活像条丧家之犬。是沈微婉，抱着只兔子灯跑进来，把暖炉塞进他怀里，说：“娘亲说，见死不救会烂手心。”
她大概早就忘了，可他记得。记得她发间的梅花香，记得她冻得通红的鼻尖，记得那只暖炉上，刻着小小的 “婉” 字。
“公子，” 小厮突然进来，手里拿着封密信，“三皇子那边有动作了，想在太学桃花宴上对沈小姐下手。”
谢云澜展开密信的手指稳如磐石，信上的字迹扭曲，像极了三皇子那张阴鸷的脸。他将信纸凑到烛火边，看着 “沈微婉” 三个字被火苗吞噬，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，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。
“备车，去趟吏部尚书府。” 他起身时，衣袍扫过药碗，黑绿的药汁溅在《孙子兵法》上，晕开片诡异的污渍，“告诉尚书大人，我同意下月订婚。”
小厮愣住了：“那沈小姐那边……”
“她会明白的。” 谢云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指尖抚过枕下的匕首，冰凉的触感让他找回了理智，“在这盘棋里，谁都不能是例外。”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，照亮了他左眉的朱砂痣。那痣其实是当年生母的血凝固而成，藏着比《孙子兵法》更狠的算计，也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，对沈微婉那份近乎毁灭的执念。
太学的桃花该开了。他想。到时候，该让沈微婉看看，他谢云澜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。是能护她周全的盟友，还是将她拖入更深旋涡的魔鬼，或许连他自己，都分不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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