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学的桃花开得泼泼洒洒，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小径上，像铺了层碎雪。沈微婉踩着花瓣走进宴厅时，正看见顾言蹊站在廊下，宝蓝色锦袍上落了片桃花，衬得他手背的疤痕更红了些。
“微婉，你来了。” 他迎上来，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，“这是我寻来的南海珍珠，配你上次戴的赤金点翠簪正好。”
沈微婉的目光扫过漆盒，指尖在袖中捏紧谢云澜给的纸条。兵符拓片在御书房暗格的消息己让父亲连夜入宫求证，此刻顾言蹊的 “线索”，在她眼里不过是孩童的把戏。“顾公子费心了，只是我今日来，是想听兵符的消息。”
顾言蹊的笑容僵了僵，将漆盒往身后藏了藏：“先别急，赏完花我再告诉你。” 他引着她往宴厅深处走，穿过攒动的人影，停在株最大的桃树下，“你还记得吗？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。”
沈微婉抬头望去，枝桠间的桃花像堆在云端的胭脂。她当然记得，十五岁的顾言蹊就站在这里，用支桃花簪挑开她的帷帽，说：“沈小姐的眼睛，比桃花还亮。” 那时的她信了，信到连父亲叮嘱 “防人之心不可无” 都当成耳旁风。
“不记得了。” 她后退半步，避开他伸过来的手，“顾公子若没别的事，我该回母亲身边了。”
“微婉！” 顾言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，力道比宫宴那晚更重，“我知道你还在怪我，怪我当年没护住沈家。可我也是身不由己！”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，眼底的红丝比桃花更艳，“我父亲逼我疏远你，三皇子用我母亲的性命要挟我…… 我没办法！”
沈微婉的指尖在袖中摸到金簪的尾尖。她看着顾言蹊痛苦的神情，突然觉得可笑 —— 他以为把责任推给旁人，就能抹去他亲手将沈家送上绝路的事实吗？就像此刻，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，与当年押她上刑场时，何其相似。
“身不由己？”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，“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弟弟被打断腿？看着我父亲被砍头？看着我……” 她猛地停住，喉间的腥甜压过了桃花的香。
顾言蹊的脸瞬间惨白。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，只能死死攥着她的手：“微婉，给我一次机会，让我弥补。我己向父亲禀明，想求娶你，只要你点头，我立刻去沈家提亲。”
春风卷着桃花瓣扑在两人身上，沈微婉看着他眼底的期待，突然想起谢明玥昨日说的话：“我哥说，顾言蹊根本不知道兵符在哪，他就是想骗你赴宴。”
原来如此。他不是想用线索换一支舞，而是想用求娶堵住她追查真相的路。
“顾公子觉得，我会信吗？”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，发间的金簪划过他的袖口，留下道浅浅的划痕，“你以为娶了我，就能抹去你欠沈家的血债？”
顾言蹊踉跄后退，撞在桃树上，枝桠上的桃花簌簌落下，埋了他半肩。他看着沈微婉决绝的背影，突然喊出那句藏了许久的话：“谢云澜要订婚了！他要娶吏部尚书的女儿！”
沈微婉的脚步顿住了。
“你以为他对你好是真心的吗？” 顾言蹊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快意，“太傅府的嫡子，怎么可能娶你？他接近你，不过是想利用你查兵符！等他订了婚，定会把你抛在脑后！”
风吹过桃林，带来远处的丝竹声。沈微婉转过身，看着顾言蹊眼底的得意，突然笑了。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失落，反而带着种了然的清明：“他订不订婚，与我何干？”
顾言蹊的得意僵在脸上。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，就像没想到谢云澜会为了沈微婉，甘愿违逆太傅的意思，把订婚的日子一拖再拖。
“你骗人！” 他冲上前，几乎要抓住沈微婉的衣襟，“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！你明明……”
“我明明什么？” 沈微婉抬手，金簪的尾尖抵住他的胸口，“明明比你清楚，谁是真心，谁是假意？” 她凑近他耳边，声音压得极低，“顾言蹊，你不是想知道兵符在哪吗？我告诉你 —— 在你永远够不到的地方，就像你永远配不上我一样。”
顾言蹊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看着沈微婉转身离去的背影，发间的金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，突然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自欺欺人。他根本不在乎兵符，不在乎沈家的冤屈，他只是想把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女子，重新拽回身边，哪怕用谎言，用胁迫。
“微婉！” 他对着她的背影喊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我是真的想娶你！我可以退掉跟三皇子的合作，我可以帮你翻案，只要你……”
沈微婉没有回头。她穿过喧闹的宴厅，看见谢明玥坐在窗边，正对着她使眼色。桌案上的茶盏旁，压着张纸条，是谢云澜的字迹：“订婚是假，引三皇子放松警惕是真。”
指尖抚过纸条上的字迹，沈微婉的心跳渐渐平稳。她知道顾言蹊说的订婚是圈套，却没想到谢云澜连应对之策都想好了。这个看似病弱的太傅嫡子，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，递来最坚实的依靠。
“姐姐怎么独自回来了？” 谢明玥笑着给她倒茶，“我哥说，等会儿有场好戏，让你千万别走。”
沈微婉刚要问什么好戏，就听见宴厅外传来喧哗。顾言蹊被几个侍卫架着往外拖，他挣扎着回头，目光死死锁住沈微婉，像头困在陷阱里的野兽：“沈微婉！你会后悔的！谢云澜他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就被侍卫堵住了嘴。淑妃的声音从主位传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顾公子在太学宴上酗酒闹事，惊扰圣驾，拉下去杖二十！”
沈微婉看着顾言蹊消失在桃花深处的身影，突然明白谢云澜说的 “好戏” 是什么。三皇子的人混在侍卫里，本想借顾言蹊闹事的机会刺杀她，却不知淑妃早己收到谢云澜的密报，设下了反制的圈套。
“我哥说，” 谢明玥凑近她耳边，“顾言蹊其实早就知道兵符不在他那，他就是想借赏花宴逼你表态，可惜……”
可惜他不懂，有些伤害一旦造成，就再也无法弥补。沈微婉望着窗外飘落的桃花，想起顾言蹊眼底的痛苦与偏执，突然觉得有些疲惫。这场跨越两世的纠葛，或许是时候画上句号了。
远处的钟声响了三下，是宫宴开始的信号。沈微婉起身时，发间的金簪轻轻晃动，凤凰尾羽的银尖在阳光下闪了闪。她知道，兵符的事还没结束，三皇子的阴谋还在继续，但她不再害怕。
桃花还在簌簌落下，落在她的裙角，像撒了把温柔的粉雪。沈微婉迎着春风走去，背影坚定而从容，像株迎着阳光生长的桃树，在这权谋交织的深宫里，绽放出属于自己的，最耀眼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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